记得翰快要四岁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问：“人是不是都会死？”我当时秉持要对孩子说事实的理念，就说：“人到很老很老的时候，就会死。”没想到他一下子就哭了，边哭边说：“妈妈，我不想让你死。”我赶紧抱着他：“不会的，妈妈现在还这么年轻。”他又问：“那你会不会老？”“会吧。”“不要，我不要你老。”他又要哭了。“没事的，那会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妈妈现在不会老。”可是，他又开始大哭：“我不想让你老，不想让你死……”
我突然觉得很无助。我似乎给自己下了个套，我说“人到很老的时候会死”，又说“妈妈也会老”。于是他得出一个结论：“妈妈会老，所以妈妈会死。”虽然我告诉他“老”是一件久远的事情，可是在孩子心里，并没有时间早晚的区别，只有是与不是的结果。
我想了很久，紧紧抱着他说：“妈妈还很年轻，不会老。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妈妈睡着了，你亲我一下，我就会醒的。”“真的吗？”他的情绪稍稍高涨了一些。“当然是真的！要不我们试试？”于是我们开始玩假装游戏，他用手作手枪状，打了我一下，我就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上前，趴在我身上吻我的脸，只一下，我就“神奇”地睁开了眼睛，他就“咯咯”笑。然后他再打，我躺倒，他亲吻，我醒来……如此反复多次，他渐渐的又高兴起来。
他后来又在爸爸身上试验这个游戏，效果非常理想，他“咯咯”直笑。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仍会固执地问“你会不会老？”“人会不会死？”这种问题，我都尽可能地保持答案的一致性，并不断和他玩“亲吻复活”游戏。
巧的是没过几天，我外公突然去世了，要带翰一起回去奔丧。可我很担心他知道有一个老人死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一直惴惴不安。没想到一天多的时间过去，他丝毫没有涉及死亡这个话题，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在意。其实，他了解世上有死亡这件事情，他只是希望爸爸妈妈永远不要死，永远陪在他的身边。清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的心里除了对他的心疼，也有很多很多的感动。
我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告一段落，可是没想到随后的日子里他时不时仍会说“妈妈，你会不会老？”“我不想让你死”……虽然我每次都告诉他不会，但似乎仍然解不开他心中的疑惑。
于是我上网查有关资料，看到一篇孙瑞雪写的文章，一个小朋友问：“老师，一百年后，我会不会死？”老师说：“人的精神永远不会死。”“一百年后，我不会死？”“对，你的精神永远不会死。”“哦，一百年后，我不会死！”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跑走了。
我也想尝试一下这种方法。于是在翰又一次问的时候，我说：“人都是有精神的，人的精神永远不会死。”虽然他不明白“精神”到底是什么，但是他一下有了两个“人不会死”的答案，似乎渐渐淡然了。
后来和一位做儿童心理辅导的朋友一起吃饭，我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他说四岁的孩子心智还没到成熟到能够区分精神和身体的阶段，他需要的只是一个“人不会死”的肯定答复，但是我之前的答案似乎都是附条件的，所以不能从根本上解除孩子的疑惑。席间翰爸突然说可以直接告诉翰“人如果好好锻炼身体，就不会死”。朋友说可以尝试这个方法，虽有附加条件，但条件容易达成。
于是，等翰再问的时候，我就说：“只要好好锻炼身体，就不会老，不会生病，也不会死。”有了这个答案之后，他似乎真的释怀了很多。
再后来，他逐渐牢固了自己的答案，亲吻和锻炼身体。会拉着我去锻炼身体。“亲吻复活”游戏我们也持续玩了一两个月，后来依然会偶尔玩一把。可是，他已经不那么在乎“会不会死”这件事了。
大概三四个月后，他就不再触碰这个问题了。或许他自己懂了；或许他知道爸爸妈妈那么爱他，不会离开他；也或许他真的相信人只要锻炼身体就不会死……但是，他能安然度过那个纠结的阶段，已经很棒了。
五岁的时候，翰已经完全放下妈妈会不会死这件事情。我也开始和他共读一些和死亡有关的绘本。第一本就是《獾的礼物》。獾已经很老了，老到几乎无所不知，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临行前，他写了一封信，然后就睡着了。他梦见自己在跑，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隧道……第二天，狐狸给大家念獾留下的信：“我到长长的隧道的另一头去了，再见！”春天来了，大家又聊起了獾。鼹鼠说起獾是怎样教他剪纸的，青蛙谈到他是怎样跟獾学溜冰的，狐狸想起獾教他系领带……这些，都是獾留给他们的礼物。
书里的文字充满了淡淡的哀伤，读的时候心里觉得酸酸的。“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大抵说的就是这种情景吧。獾虽然不在了，但它给朋友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和礼物。第一次读时翰很安静地在听，听完后还要求我再读一遍，说很好听。这本书，我们在那段时间读了无数遍。我没有跟他讨论书的内容，但是我觉得他心里会有自己的判断。这是一本关于死亡的书，在教会孩子认识并接受死亡的同时，也在教他们生命的意义可以通过帮助他人而得以延续。
现在，翰已能坦然面对死亡这个问题。我们俩曾经讨论过死后灵魂会不会上天的问题，他当时还说“我们两个的灵魂就可以在天上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前几天他自己读《外公》，读完叹了口气说：外公死了。
死亡是每个孩子都会亲身经历或认识到、了解到甚至思索到的一个问题，当这个问题伴随不同的契机出现时，我们可以通过耐心的沟通和解答来排遣孩子的疑惑和不安，也可以通过阅读美丽安详的绘本在孩子心中种下坦然面对死亡的种子。
转载自嘟豆，作者“瓶中岁月长”。原帖地址：https://www.dodoobook.com/dopress/7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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