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广铄 | 授权发布,禁止转载 | 原标题:锋芒 | 选自:每天读点故事APP
她从学校超市买了一把水果刀。
后背泛寒,
凉过心脏。
开学典礼的时候坐在身边的男生问她——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姓李名花。
从此她再没跟任何一个男生讲话。
一.
李花来上海两年。
直到在2014年12月31号这天,她同宿的几个重庆女孩才摆脱了因为地域问题对她的排挤,从此有了更深层次的话题——李花那个傻村姑,竟然在大冬天买了个干涩的粉质唇膏回来用了!
事情是这样的——在前天晚上,三个重庆女孩在宿舍讨论关于唇膏的色泽,一个严重的问题是:到底是哑光好看还是润泽的顺眼。气氛空前热烈。李花刚好就伏在那台旧书桌前摆弄手机,趁着她们争论的间隙回头,小心翼翼地插了句:“那个,嗯……唇膏,是用来……干什么的?”
女孩们倒吸一口冷气。
稍微高挑一点的那个女生捂着胸脯,惊魂未定地摆摆手:“涂嘴唇上的。”可能自己也觉得敷衍,多提醒了一句,“嘴唇都冻裂的话,买个唇膏涂抹下会好点。”
像开始时一样仓促,谈话也草草收场。
向来都是——她就像宿舍里的感冒病毒,三个女孩都怕一不小心沾染上了她那种落魄的,低三下四的乡村气质,你见过连唇膏都不知为何物的二十一世纪女孩么?她们像背负着一肚子苦水的行僧那样深受煎熬——在她们看来,这还是小事,李花的怪异行经远不止一个唇膏的问题。
“她三更半夜的时候爬起来,往所有人的桶里都放满水,跟神经病一个样……”她们在外宣扬李花的事迹。“还有还有——”另一个女孩生怕错过吐槽时机,“她永远只有三套掉色的衣服,拿一个诺基亚6120,对你没听错就是6120,这破手机她当宝用……”
“怎么会有这种怪人?”对方啧啧称奇,一边配合女孩们做出表情浮夸的叹息。
李花从不知情,对于她来说,有些东西太遥远了,难以企及。她的世界只有三点一线,教学楼,图书馆,偶尔实验室。更多的是宿舍里那张矮小昏暗的床,摇摆两年,到头来只塞得下她一米五四的自卑。
她永远不知道从人民广场到学校要坐多少个公交车站,坐哪一路公交车可以买到地道的生煎包。
她第一次来到上海的时候,整个城市像一个钢筋水泥怪一样压上自己心头,人来人往让她喘不过气,拖着拉杆箱从虹桥火车站打车到了学校,所有身家行礼随行,最终花了四百块钱——
她尚且不知道还有绕路一说,老父亲在她外出的时候给她塞了八百,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能再多。从此她除了过年回家,两年来没出过校门。她的生活仿佛就被禁锢在那整个方圆都是高墙的大学校园里,寸草不生,寂寥无人。她不敢作声,低头走路,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是身首异处的茫然士兵,然而到底是谁葬送了谁——
她只记得第一次开班会的那天,大家轮流上去自我介绍,她听到五湖四海的人,不同城市的口音。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说不出口。说自己来自哪里?她长大的乡镇有个难以启齿的名字,叫做石桥头——
谁知道是什么地方?是广州厦门也好啊,大家都是从一个大城市辗转到另一个大城市,自己为什么就填了个这么远的大学?——草窝里飞出来一个金凤凰吗,她坐在这里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就懂得,草窝里飞出来的草鸡,再怎么折腾,还是一群金凤凰里的草鸡。
自卑感是一个黑洞,源源不绝,散发出巨大的负能量,裹住嘴巴。她在讲台忸怩半天,到底没说出来她来自哪里。
她反复想起开学典礼上,几千号人的大礼堂,那个男生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哈,跟我妈一样的名字——”
到底是落荒而逃。
那么——两年来得到了什么呢?她千回百转地问过自己。
对她有恩的女老师因为乳腺癌死在一个遥远的清晨,她前一个星期才知道的消息,两年来在学校她第一次坐大巴出去,在墓碑前长久鞠躬,没有人知道她在哪一刻哭成泪人。
没有音乐,没有鲜花,落幕是一片低矮的山丘,墓碑如同杂草里凸起的石块一般凌乱不堪,她驻立在那里,像是一只离群的野猫,孤独地面对一整片寂静。
二.
石桥村有个奇怪规矩。愈是大户的人家,有钱人,愈是靠近村东头落户,往往大张旗鼓。倒不是约定俗成,而是寺庙里算命的郭瞎子放过话,说村东门那是龙头,风水宝地。而李花家不在风水宝地上,他们住村西。
贫穷的落魄户。大家有目共睹——老父亲身有隐疾,病根子落下很久了,日夜灌药,腿脚不便。母亲给人做衣裳补贴家用,家里有一弟一妹,全靠后山圈的那几头猪供着读书。
家里最重要的东西是三个大水桶,李花每天晚上都要抬的,从村尾走到村头——弟弟在后面跟着,他们要去接水。
石桥村村民的家里是没有自来水的。
这是个现代科技长年累月跋山涉水也抵达不到的边缘地带,它几乎一无所有。
村民们脚踩的土地干旱得就像是被冻僵的糕点,一口井挖下去,只有无尽的黄土,裹着沙砾松松垮垮,又像是被侵蚀透的桑木,空空荡荡。一年四季,山上的灌木都是贫瘠的见证者,它们摇头晃脑,嘲笑村民蛮横无知的改造。
李花也不知道村东头的水从哪里来,那是一排巨大的水箱,每天只有下午五点开始才会被灌满水,从村东头开始,挨家挨户去接水回来,足够一天的用量,可李花家是怎么都不够用的,她家里五口人,只有三大桶水。三四天洗一次澡,衣服一个星期没得换——那几头猪还需要水呢,哪天病死了,弟妹们就得没书读。
磕磕碰碰读到高中,没去过县城,就在隔壁村的老学校直到毕业。她没坐过火车,没见过车来人往大都市。不知道肯德基的汉堡长着什么模样,不知道手磨咖啡豆三十几一包。而所谓野心只是一个奔腾的,如今凝结的河川,立着的冰柱子到头来砸在自己头上。她只记得自己在填志愿的那一瞬间脑袋一横,竟然填到了上海。
“李家的妮子出息了,上大学。”村里人都说。她就知道两个月的沾沾自喜。然后呢?
——记忆中她推开门走进那家化妆品店的时候,脚底板是软的。
三.
门铃“叮”地响了一声。到底还是把李花吓了一跳。
几个闲聊的导购员眉开眼笑地靠拢过来:“小姐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啊?我……那个……”李花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刘海,“对,我,我买一个唇膏……对,买唇膏……”她咬起字眼来自己都别扭,作到不行。
导购员多看了她几眼,依旧把她带到了那个琳琅满目的架子前,种种唇膏罗列出来,还有一面精致的镜子,映衬着她那点微不足道的虚荣心。
她做贼一样,不看唇膏,眼睛从下面那些价格标签上一闪而过。
还好。紧绷的后背软下来的感觉。
她假装将一个又一个的唇膏捏在手里,四处观望。实际上她看不懂什么,那些成份等等之类的东西,像是一个又一个新奇的单词闯进她脑海里,什么可可脂啦蓖麻油啦,她叹为观止地观摩一遍,把眼睛放在了另一个唇膏上。
她早就想好了,要买,就买个贵的。
四位数的不敢看,她看到了中间层的那个粉红色的,像是一个诱人的禁果,吐着蛇信子眼露凶光。
“就这个。”
导购员忍不住再打量她一眼。“小姐,我们这里有润泽性的……”
“就这个。”她唯恐自己那点微末的小决心会被任何一句话击溃,慌乱地把唇膏塞到了导购员手中。“就它了……”
“好的小姐,请稍等。”
导购员转身去收银台,她站在原地,好像一根紧绷的弦被人放掉了拉扯,但捏拿了手里的几张毛爷爷,瞬间又有里外三层的火从自己脸上冒出来一样,后背密密麻麻有一种刺痒感,那种在油锅上煎熬的感觉袭来,浑身滚烫。五百九十八。她再念了一遍,五百九十八。
四.
“今天辅导员有病,竟然叫我们晚上必须去看综合楼广场的元旦晚会。吃饱了撑的……”
“更年期的老女人你惹不起。”
宿舍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三个女孩恰到好处地闭嘴。
李花轻手轻脚地进来。“大家都没午休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人搭理她。
三个人像是看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从门口走进来,走到书桌前,再看她坐下来,掏出一个崭新的盒子。
随行那张小票被她一路揉捏得不成模样,扔在垃圾桶里。她紧张像面对一件瓷器那样,慎重其事地剥开了一层外壳,露出它本来的样子。她没涂过唇膏,但她知道,也见过三个重庆来的女孩日复一日在镜子前演练,轻车熟路地涂了一层,坐一会,再涂一层。
“唰——”三个女生的眼光好像深海里滋长的长嘴鱼,游几下,一个个聚焦过来,李花轻轻瘪嘴,放下唇膏的时候就好像水池塞子被拔起来那样,漩涡搅动进一个看不见的地方,满屋子的寂静只听得到那一声轻轻的“啪”。
那是盖子合上的声音。
直到李花起身,收拾书包去图书馆,她们三个都一动不动。
五.
“这人有病!”那个高挑女孩忍不住在寒风里竖起一个中指,前面是郁郁闪光的舞台,她在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话语里转过身,一边跟后面两个女生吐槽:“大冬天买个这样的唇膏回来,涂给我们看是什么情况?”
“她不是连早餐都不舍得吃么……一个六百块的唇膏说买就买了?”
“谁知道。”
“我只希望她今晚不要半夜起来接水,真是个怪胎。”
背后是一片寒风,裹杂各种混乱的声响,舞台音响大动,震碎整片人群。
李花理所当然地逃了元旦晚会的排场,辅导员不会找她,班干部们早就忘记有这号人存在。只有稀稀拉拉的阅览室让她心安。
她把手里的书翻了一遍,突然感觉到裤兜里有东西在震动。
是家里的电话。她就记得这一个,号码是村东头大户家里的,全村只有三个座机,她忙不迭地跑起来,免不得弄出声响,在一干人恼怒的注视中跑了出去。
“姐……”弟弟的哭腔让她手脚慌乱。
“发生什么事了?”她的太阳穴突起又落下,砰砰作响,那一头的声音像滚烫又落空的雪花,拍打在心浪上。
“姐——”妹妹接过了话筒,“家里的猪病了三头,活不成了……”
她的心瞬间塌了一块:“叫阿妈接电话。”
“阿妈和阿爸去镇上找医生了……”
“你们……”她还想说什么,那头突然安静了。“喂?喂!”
夹着书本路过的人多看了她几眼。
断了。村里的座机永远都信号不好,李花慌乱地打回去,手机差点摔爆,电话里千篇一律的女声冰冷地提醒她“无法接通”。
一时间没能忍住,豆大的眼泪像决堤一样涌出来,烧到自己手臂,她胡乱地抹几下,脑袋被放空,只记得收拾书包跑出了图书馆。
六.
打不通,打不通!
李花握着手机要疯了。
那个打过来的号码像是人间蒸发,世界上本来就不该存在一个叫做石桥村的贫瘠地,不应该存在她这号人。索性她不打了,闯进身后的那片小树林内,她好想嚎啕大哭一场,还没走进,却被几对情侣赶了出来。
“有病啊!你踩着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李花带着哭腔连连道歉,倒是让那个叫骂出声的男生愣住了,看着李花跑远,他才回过神来。
“这人有问题吧?”
她再不敢贸然闯进情侣们的根据地,漫无目的地走,手里的那个诺基亚6120好像要被捏成面团,散发出一阵炽热,烫伤小指骨。隐约听见综合广场那边的元旦晚会一阵欢呼声,她想到一个个围着舞台的人像是被种植下的常青树,摇头晃脑四散雀跃,怎么就没有空降一阵狂风将他们连根拔起,彻底卷走。
“我怎么就买下了那个五百九十八块的唇膏……”不知道为什么,乱糟糟地满脑袋除了家里几头猪,还剩下这茬事。
她不就是想找点和舍友在一起的共同感么?为什么那么不待见她?她死也想不明白。
那么讨人厌吗?
除了开学典礼那个男生,再没有男生主动跟她讲过话。到底是有多惹人烦?开学头的时候跟舍友去吃饭,因为吃不了辣被笑话一番,竟然就成了摔碗而走的理由。
她早就碎了一地的玻璃心怎么就那么敏感呢,她恨自己恨得发狂。那种从心底里渗透出来的自卑感,浓烈到让她一点走不自在。学期中去找个兼职,老板说不行这里有身高要求,要一米六五以上的,她夺门而出,老板在一片惊愕中看到店面的玻璃门震了三震。
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面三三两两的学生走过,手里都拎着东西,她才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地走到了超市门口。
最后一次她掏出手机,拨了那个六位数的号码,不通。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超市。
晚饭还没吃,一日三餐几乎都要靠一块五的面包解决,她逛了一圈,手里多了个面包,又看到竟然有卖那种小个的西瓜,大冬天的也不知道甜不甜,价格还可以。她想到了三个重庆女孩,挑了两个。
宿舍没有水果刀。
没有手拿那么多东西了,她把从架子上拿的水果刀揣进包里,抱着两个小西瓜走了一圈,再慢慢走向收银台。
七.
“十六块。”收银员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冬日里那些浮游的光线一样若有若无,李花确认一遍,才掏出钱来。
后面的同学三三两两接上。
把西瓜抱起来,走到门口,突然间警铃大作!
“嗯?”李花神游在外,等到回过神来,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气势汹汹地冲着自己跑来。
“怎么回事?”
“偷东西的,站住!”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聚焦到她身上,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什么都不知道,只感觉被人拽住了。
“你们……干嘛!”
她在这个时候才想到了自己书包的里的水果刀。“忘了……”她竟然忘了拿出来给钱。“不是,那个,误会了,误会——”
保安不依不闹,元旦前夕给人叫过来值班本来就一肚子火,这会儿没地方撒呢,哪儿听她解释。
“你辅导员呢,叫人,打电话叫辅导员过来!”
“不是!我……”
她急着挣脱,憋红了脸,大家看着她议论纷纷。“我不是小偷!”
没人理他,一个保安已经开始打电话,另外一个指挥人群:“别看了别看了,都买完东西先走,这里我们会处理。”
人群稀稀拉拉地松动出来。
她在挣扎中和收银员对视了一眼,对方懒洋洋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条死鱼,又好像扯着嘴冷笑:“你这种人我见多了。”
“我不是小偷……”她带上了哭腔,“我只是……”
“闭嘴!谁让你解释了!等你辅导员到了再说!”
八.
班长也赶到了。他很诧异地看了眼前这个女生一眼,偷东西?
辅导员把保安支开,显然也没有什么心情。“明天来我办公室,我会联系你家长。”
“我……”她到嘴边的话咽下来,因为看到辅导员不快的神色,在她身上扫描一会,她听见她说:“我记得——你是申请助学贷款的特困生是吧?”
李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宿舍的,那两个西瓜在手里像是铅球——真希望它们是铅球,砸一下,死在这里也就一了百了。
她满脑袋都是辅导员意味深长的那句话。“我会联系你家长……特困生是吧?”她站在宿舍楼下,哈着寒气,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摁了一遍手机,想了想,没有拨出去。
宿舍里没人,她浑身冰冷,暖气不开,在书桌上比划两个西瓜,用水果刀切开了,一点都不红,试了一块,她摇摇头,爬上床。
在一片黑暗中睁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走廊的声音,由远及近。
“偷东西?我说她哪里来的钱,真是……”
哒哒哒的高跟鞋声。
“班长说,这次是估计要处分吧?”
“开除了更好。看着就碍眼。”
她听得清清楚楚,直到有人打开门。
“妈呀这么冷。”高挑女孩跺跺脚,打开灯,看到了李花躺在床上。
“你们……”李花坐起来,“吃西瓜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
堪比寒武纪的大冰期。
“昨天辅导员说的社会实践文档你们交了没?”
停顿三秒。后面有人率先开口。
“还没。”空气再一次流通。她们一边走进来,李花的话语好像开门那会闯进来的几丝寒风,盘旋在上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就那样坐着,等待暖风把自己消融。
“把那个论文的封面发我一下……”
“好的你私信一下我。”
女孩们坐在自己的书桌旁,开电脑,脱鞋子,管她去死。
她蜷缩在自己的被褥里,这种浑身冰冷的劲儿很难讲诉,她像一个穿衣带甲的年轻将军,冲锋陷阵,猛然发现对方军营里没有士兵,而是一片飞沙走石的尘土。力气落空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但也不好受,她重新躺下来,盯着天花板。切开的西瓜像头颅,立在桌面上,冲她龇牙咧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个舍友熄灯睡觉,她的眼睛还亮着。
睡不着。
她眼前是辅导员的面孔,是开学典礼那男生的大笑,是导购员奇怪的神情和那张五百九十八块的价格标签。
她想到叮咚作响的水桶,弟弟跟在身后。前面是一排巨大的水箱。石桥村是没有自来水的,她想到第一次面临水龙头的新奇和诚恐,水流淌过指尖的清凉触感。这一刻她再次意识到,一定要完成这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动作,否则她睡不着。
起身,走到厕所,开水。
水声让她自在。这是她每天最快乐的时刻,夜深人静让她好像魂儿都回到了家乡,漫长的贫瘠路那么坦诚,总比千人千面的大都市要好。
外面的寒风发狂,撞击了一下厕所的窗。
“砰!”
于是,房间内不可遏止的一阵叫骂声终于随之而来:“你有病啊!三更半夜起来接水吵人睡觉?”
她往宿舍里看了一眼,那个下铺的高挑女生嘴里不住地骂。
“有病是不是!有病给我去医啊!在这里装给谁看?”
没来由的,明明她身处此地,脑海里却闪过好多画面——家里的猪病了啦。五百九十八啦。你是小偷别解释了。我会联系你家长。偷一把刀干什么?
等等,一把刀?
高挑女生的还在咒骂,她听不见她说什么了,她看到口水四溅,看到黑暗中愤怒的眼睛像是两桶恶心的地沟油,她看到她挥舞着手臂,向自己砸来一个东西。
她看到了桌面上的水果刀,插在一颗西瓜上。
想象是栩栩如生的。有个念头像是魔鬼,撕开了大脑皮层,冲进了她的心脏,她的肺叶。
呼吸急促。
暴走,手起,刀落,隔着棉被,尖叫声划破了漫漫长夜。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她脸上狞笑,她的脑袋回旋。
她想啊:
刺进她的胸口来啊,唇膏映血红。
刺进她的胸口来啊,痛快好似梦。
两个上铺的女孩惊呆了,她们失声尖叫,看到躺在血泊里的好友,一个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报警,一个疯一样地下床冲了出去,把整栋宿舍楼的夜都搅得沸腾起来。
李花站在高挑女生的床前,手里的刀在滴血,她整个人愣住了,嘴唇颤抖,手脚毫无自知。
“我杀人了?”
她听到厕所的涓涓水声,像是眼前女孩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血柱。随后的两分钟不到,她呆立床前,听到外面警铃大作。她抬头又好像看到了村里的月亮,大城市看不到那么大的月亮的,明晃晃地挂在眼前,前面是抬水的吆喝声,肩头很重,步伐沉稳。她觉得一身舒坦。
桌面上的手机恰到好处地震动起来。
不怕处分的男生们在宿舍楼打响了国历新年的第一炮,烟花四射,随后又起,析出来的光亮如同一条星光璀璨的河,从上面流淌下来,轻轻把手机屏幕上的亮光掩盖下去了。
人心惶惶的脚步声紧凑而来,错落有致,那个熟悉的号码顽强不到两声,又凭空消散在宿舍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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