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传媒法治事例解读

　　□本报记者 魏芳

　　每到岁末年初，各行各业都在梳理过去一年的得失功过。在学界，每年中国传媒大学媒体法规政策研究中心都会邀请在传媒法律研究和实务方面卓有成就的专家组成评选委员会，评选上一年度传媒法治事例，这一工作已经持续了5年。在2015年度传媒法治事例中，既有传媒主管部门出台的、对业界影响深远的法律法规，也有让人痛心疾首、值得业界警醒的违法违规案件，既有对网络空间言论法律界限的探讨，也有对新闻侵权审判的精彩论述，这些事例背后的启示与警示值得我们细细咀嚼。

　　国家网信办发布《互联网用户账号名称管理规定》

　　2015年2月4日，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发布《互联网用户账号名称管理规定》（简称“账号十条”），规定ISP们应当按照“后台实名、前台自愿”的原则，要求网民通过真实身份信息认证后注册账号。账号名称、头像和简介等注册信息中不得出现违法和不良信息。ISP还要配备专业人员对用户提交的注册信息进行审核，保护用户信息及公民个人隐私，自觉接受社会监督，及时处理公众举报的账号名称、头像和简介等注册信息中的违法和不良信息。

　　【入选理由】 《互联网用户账号名称管理规定》是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全面落实2012年《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加强网络信息保护的决定》的具体举措，也是中国自主接入互联网以来第一次对用户账号使用提出明确具体要求，加重了ISP对用户注册信息的审核义务。

　　【专家点评】 对于“账号十条”的发布，王四新认为，这是负有互联网监管职能的国家机关，针对互联网治理过程中遇到的基础性应用问题，提出的规范性要求，对于减少非实名下网络空间中存在的乱象，重构网络空间的秩序，提升ISP的责任意识，将产生积极而深远的影响，也就此拉开了国家网信办2015年互联网治理的大幕。宋全成则认为，《互联网用户账号名称管理规定》的另一层重要意义在于界定了行政管理部门、互联网服务者和使用者这三者的责任，但同时，主管部门还应在如何保障网民隐私和个人数据安全方面加大关注，就现有的互联网管理规定中，界定网民不准的东西多，而界定网民权益的东西太少了。

　　《广告法》修订并实施

　　2015年9月1日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广告法》正式施行。修订后的《广告法》充实和细化了内容准则，明确了虚假违法广告的定义和典型形态，对特殊商品广告、广告代言人、广告发布媒介等强化了法律义务，新增了对未成年人广告和互联网广告的规定，并进一步加强了工商部门的监管职权及对违法违规广告的处罚力度。

　　【入选理由】 作为《广告法》实施二十年的首次修订，新《广告法》明确了虚假广告的认定和惩治力度，加重了媒体发布广告的监管职责，尤其是增加了互联网广告的管理规定，对广告主、广告发布者和大众传媒都产生了震动，成为2016年的热门话题。

　　【专家点评】 纵观全法，阚敬侠认为新《广告法》更加人性化，具体体现在：新《广告法》在立法目的上把保护消费者的合法权益放在促进广告业健康发展之前；新法着重完善了关于保健食品药品、医疗器械、教育培训、房地产、农作物等广告准则，这些广告都是与人民大众消费生产生活、健康密切相关，并且将原法的7种商品和服务扩展到17种，还特别关注到了未成年人的广告环境，加重了广告发布方的责任。郑宁补充道，新法修订从2004年启动到2015年出台，10年之久足见广告领域法律问题之复杂，一大原因就是互联网的发展带出很多新的问题，因此新法也做了很多互联网广告的规定，但这还只是框架性的，需要进一步强化。此外，郑宁认为，新《广告法》中体现出的部门联动、价值平衡和合作治理等方面的进步也值得称道。

　　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出台新闻信息监管系列举措

　　2015年，国家互联网信息办公室出台一系列举措，加强对新闻信息的监管力度。其中，以《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单位约谈工作规定》（以下简称“约谈十条”），发布“可供网站转载新闻的新闻单位名单”（也称为“媒体白名单”）及首次向新闻网站采编人员发放记者证最为引人关注。

　　【入选理由】 约谈制度、白名单制度、为新闻网站采编人员核发记者证，是国家互联网信息主管部门与时俱进，探索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规范的举措。体现了在互联网时代，媒体监管的柔性、适应性和一定的开放性。

　　【专家点评】 张文祥首先为“约谈”给出一个定义，即网信办在发现管理对象存在违法违规情形的时候，对其负责人进行约见，进行警示、谈话，指出问题责令整改。其实这种做法以前就存在，但“约谈十条”对此行政行为的主体、对象、程序都做了规定，走向了规范化、制度化，但其中对什么情况下约谈所规定的九种情形还有点过于模糊和宽泛。在何勇看来，新闻是互联网管理的重中之重，但他同时也提出在互联网时代延续传统媒体管理方式还能否奏效的问题值得探讨。两位专家都认为，这些制度表明了我国互联网管理制度的规范化和制度化进步，也体现出主管部门以较为灵活的部门规章、规范性文件为传统媒体在网络环境下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社会热议网络安全立法

　　2015年7月6日，第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审议并发布了网络安全法草案。草案共七章六十八条，从保障网络产品和服务安全，保障网络运行安全，保障网络数据安全，保障网络信息安全等方面进行了具体的制度设计。

　　【入选理由】 网络安全保障问题是复杂的社会问题、技术问题、管理问题、国防问题。网络安全立法几乎关涉国家和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同时也是各种价值和利益集中汇聚和冲突的领域。网络安全立法引来热议，实际上就是人们对于这一问题极其关心的表现。

　　【专家点评】 在续俊旗看来，智能终端的发展放缓与消费者对网络安全问题和数据问题没有信心有一定关系，2015年是网络安全立法元年，可以看到国家正在对网络安全形成制度化、公开化的管理，而且在立法中也引入了数据的通知制度和“被遗忘权”等制度，对正在发展的物联网和大数据等产业都是十分必要的。对专业从事网络安全的吴春黎来说，这一系列立法都伴随着一个在虚拟的网络世界保留完整数据的问题，因此他认为，网络安全立法将会对整个互联网行业产生非常大的影响。

　　检察机关对《新快报》原记者刘虎涉嫌诽谤案作出不起诉决定

　　2015年9月10日，北京市东城区人民检察院正式对刘虎涉嫌诽谤罪案件作出不起诉决定。刘虎曾在多家新闻媒体供职，曾发微博实名举报多位省部级高官，被警方以涉嫌诽谤罪、敲诈勒索罪、寻衅滋事罪，移送检方审查起诉。北京市东城区人民检察院曾两次退回补充侦查，最终认定刘虎涉嫌犯罪的事实和证据不符合提起公诉的条件，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一条的规定，决定对刘虎不起诉。

　　【入选理由】 记者是职业的揭秘者。刘虎被北京市政法机关追究诽谤罪的刑事责任，引发了一系列关注与思考。其中宪法所规定的社会秩序、官员的人格尊严和公民的宪法权利、自由间的冲突与平衡，在此案中几乎被推向极致。而刘虎涉嫌诽谤案最终以“不起诉”告终，也让公众看到了检察机关依法独立行使检察权的真实案例。

　　【专家点评】 郭镇之认为，通过实名的方式举报一些官员的腐败属于舆论监督的正常范围，刘虎勇于舆论监督、揭发检举值得称道。对于最终决定不起诉，郭镇之觉得这个结果让人高兴，但是又让人觉得不解渴，没有对加在记者身上的罪名作出解释和说明。徐迅在发言中表示，记者是职业的知秘者和揭秘者。新闻是追求真相的，这也正是新闻记者职业的魅力所在。梳理几个职业记者遭遇诽谤罪诉讼的例子后，她主张调整有关言论的法律关系，能自律的就不要他律、能民事的就不要刑事。如果一定要刑事，则能自诉，就不要公诉。如果一定要承担刑事法律责任，能适用附加刑，就不要自由刑。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九）》实施

　　2015年11月1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刑法修正案（九）》，本修正案共五十二条，增加新罪名20个，修改原罪名13个，删除原罪名1个，取消9个罪的死刑。其中涉及信息传播和媒体（包括网络）的有14个。

　　【入选理由】 随着互联网日益全方位渗透到人类生活中，其双刃剑的特性也日益显露。《刑法修正案（九）》针对其消极方面，增设了一些罪名。与此同时，其中增设的罪名，对于未来媒体报道和运行的环境也带来多重影响。

　　【专家点评】 臧德胜认为，《刑法修正案（九）》的实施，营造了推进传媒发展与规范传媒秩序并重的氛围。对于一些刑法没有触及，但又急需刑法调整的传媒领域该修正案填补了空白。对一些不能适应打击犯罪需要的刑法规定进行了调整，以满足规范传媒秩序的需求，而通过刑法修正，更好地实现了规范传媒秩序，保护公民合法权益，维护社会良好秩序，保障国家永久安全的目标。魏永征则从学者角度提出，这个修正案提出了很多值得研究的问题，从司法角度来讲也亟须出台司法解释，并且他强调，在有关条文司法解释出台以前，学者也要尽量作出符合法理的解释，不要任意地扩张解释。传媒也要谨慎报道，不要“标题党”，误导公众。

　　世奢会诉《新京报》名誉侵权案终审改判

　　2015年11月9日，在该案终审中，世奢会（北京）商业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世奢会”）在与新京报社等名誉侵权纠纷中被改判为败诉。由于《新京报》无法说明其报道的消息来源，一审判决中，法院认为被告《新京报》等媒体的相关报道违背了其作为媒体的核实义务，构成了对一审原告世奢会名誉权的侵害。而在二审中，作为重要证据的消息源出庭作证。法院认为，新闻媒体没有歪曲事实、不实报道的主观故意或过失，且有合理可信赖的消息来源为依据，不应承担侵权责任。

　　【入选理由】 本案因当事人的举证责任与媒体为秘密消息源保密的冲突突出浮现于民事诉讼而两次入选。本案中行政机关对媒体的批评对象向国家机关提交虚假证明作出了行政处罚、秘密消息源在二审中现身为媒体作证、媒体委托执业律师代理二审提高了应诉水准、二审法官对媒体符合公共利益的揭露性报道之正当性给予明确肯定等，均可圈可点。

　　【专家点评】 证人被打、深喉出现、一波三折，历时两年半的诉讼一直引发极大关注，胡占全认为，这个结果对所有关注本案的媒体人和学者，包括律师在内都长舒了一口气。他认为，新闻只有最大限度地让公众知道，才能实现其自身价值，而作为律师他建议媒体在进行公正评论时，一定要保证新闻事实基本成立，保存关键证据，报道要客观中立、平衡，经营和采编分开及杜绝过分主观言词。刘文杰则认为法官的判词振奋人心，但与本案要判定的《新京报》是否侵犯了名誉权没多少关系，法官的陈述只说明了应不应该揭露的问题，而对揭露的是否真实这个本案的关键点没有重点着墨。他认为，法院的任何表达如果不能落实到保护一方当事人身上，都是画大饼。

　　二十一世纪传媒公司系列犯罪案件一审判决作出

　　2015年12月24日，上海市浦东新区人民法院对二十一世纪传媒公司系列犯罪案件作出一审宣判。以强迫交易罪对被告单位二十一世纪传媒公司作出刑罚。对时任该公司总裁的沈灏认定其行为构成敲诈勒索罪、强迫交易罪、职务侵占罪，数罪并罚，判处沈灏有期徒刑4年，并处罚金人民币6万元，追缴违法所得。

　　【入选理由】 媒体如果用之失当，其害莫大焉。此案中法院查明和认定的犯罪事实，给整个社会敲响了警钟。另外，在惩治新闻敲诈行为过程中，对构成相关犯罪行为的罪名、主体、客体、量刑方面，都有值得探讨之处。

　　【专家点评】 陈力丹认为沈灏犯罪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人行为，二十一世纪传媒公司系列犯罪案件也不是孤立的事件，沈灏到二十一世纪传媒公司后不久提出每年利润递增20%的指标及这个指标之下的执行方式才是所有媒体管理者应该深思的。魏永征表示，在过去新闻界涉及经济犯罪的各种案件中，这个案件是最大的，也值得学界、业界和主管部门思考和探讨，如沈灏三个罪名的确立依据究竟为何、沈灏本人的身份问题等，这些问题虽不如改进新闻体制的价值来得大，但仍值得我们研究。

　　方舟子和崔永元互诉侵犯名誉权案终审判决作出

　　2015年12月25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对“方是民与崔永元互诉侵犯名誉案”作出二审判决。判决驳回双方上诉，维持一审判决。方是民（网名“方舟子”）与崔永元之间就转基因食品是否有害的问题，在微博上公开辩论，被舆论称为“方崔骂战”，导致双方互认为对方侵犯自己的名誉权。

　　【入选理由】 由于本案的双方都是公众人物，并是由公共议题的讨论引起的一场关注度极高的网络争论，二审法院维持了一审判决，使得这场跨越两年的网络争论尘埃落定，为网络名誉权案件厘清了一些重要问题。本案的判决在网络舆论兴起的十几年来厘定了网络言论的边界，无疑为确定公共辩论的规范作出贡献。

　　【专家点评】 徐迅认为“方崔大战”听起来似乎像是一个闹剧，但这个案件却高票入选，令评选者普遍关注的就是两审法院的判决都是可圈可点的，尤其是一审判决对此类裁判要考虑的各种因素，如事实与意见分开，涉及公众人物的容忍义务及边界等都作出了令人信服的解说，的确是精心之判。整个审判体现了人民法院介入言论之争的法定标准，即禁止侮辱和诽谤。徐迅认为对任何技术形态的媒介和任何公民法人来说，法律的禁止性表达都没有例外，她呼吁，净化网络环境，从消灭污言秽语开始。不少评论认为法院在此案中各打五十大板是和稀泥，但任丽颖认为应该为各打五十大板的判决点赞，她认为此案的意义在于确定公共议题的辩论和争论遵循公共利益优先的原则，在这个原则下，作为公众人物的崔永元人格权的保护要适当减少，且崔永元的基金公益属性也应该接受公众监督。

　　■点评专家

　　中国传媒大学

　　媒体法规政策研究中心总顾问 魏永征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教授陈力丹

　　中国传媒大学文法学部副学部长 王四新

　　中国记协国内部权益保障处处长 阚敬侠

　　北京市法律协会传媒与新闻出版法律事务

　　专业委员会名誉主任 任丽颖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法律顾问 徐 迅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 郭镇之

　　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法院

　　刑一庭庭长臧德胜

　　山东大学

　　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副院长 宋全成

　　北京市法律协会传媒与新闻出版法律事务

　　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胡占全

　　英特尔中国有限公司法律与政策部

　　法律政策总监 续俊旗

　　杭州安存法务部总经理 吴春黎

　　山东大学威海分校

　　文化传播学院新闻系主任 张文祥

　　中国传媒大学

　　文法学部法律系副主任郑 宁

　　中国传媒大学

　　文法学部法律系副教授 刘文杰

　　中国传媒大学

　　文法学部法律系副教授 何 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