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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自午夜巴塞微信号（ID: midnightBCN）
作者 Celia
01
光打出这个标题就花了我半个小时。
对我而言，要如此坦诚地说出“我自卑”这三个字真的太难了，因为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自卑伴随了我这么多年，真是一不留神它就兴风作浪，管都管不牢。但仔细想想，不仅我，全天下人好像都自卑。
“我脸上有很多痘痘，讲话时都不敢抬起脸看对方。”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了，可是无论怎样都比不过别人，他们好像很轻松就能做好，我怎么这么笨。”
“我父母总跟我说家里供你读书已经尽力了，让我省点花钱，朋友邀请我聚餐，我都说没空。”
“我腿真的好粗，夏天根本不敢穿裙子，要能瘦一点就好了。”
前两天收到一封私信，姑娘说觉得自己是特殊的女孩子，因为她的手脚每天都会出很多汗，时时刻刻都像刚洗过手，夏天也穿不来漂亮的凉鞋。她不敢和男生靠得太近，不敢恋爱，因为怕对方一牵她的手就会被她的手汗恶心到。就这样硬生生错过了几个挺不错的男孩子。她问我，会不会再也没法和人恋爱了。
刚看到的时候我特别惊讶，因为这样的理由不敢恋爱是不是有些紧张过度了。但突然又特别理解她，这些她心中隐秘的、不足为人道的小缺憾，在别人看来无关痛痒，但对每个当事人而言，都是要用手紧紧捂住的疤。
我想到从前初中班上有个女生特别矮，朋友们老拿她身高打趣，她也咋咋呼呼扑上来反击，并没人觉得不妥，有一天故伎重演，她呆了一会，突然就哭了。
她缩着肩膀哭的时候更矮了，我们尴尬地看着她的头顶，这种情绪一旦被暴露出来，才明白以往的冒犯有多深。
有时候我们感觉不到痛，只是因为我们不是那个人。
02
上次发的旅行照片收到一条评论，说你的手臂真是光滑如玉。我突然就愣住了。
天知道，我从小汗毛特别重，手上腿上都毛茸茸的，小学时候班上同学都笑话我是长毛怪。有别的小朋友也长汗毛，但是他们一旦被嘲笑，就会指着我说，看XX的毛比我长。我莫名其妙当了很多年的靶子，更无辜的是，我为自己的样子感到极度羞耻。哪怕是在夏季酷热的教室里，我也不愿意脱掉长袖校服，活生生闷得满脸通红。
终于熬啊熬过了那个周围人都口不遮掩的年纪，即便有时被别人看到，只要不点破，还是能相安无事的。可是有一天和班上一个同学发生口角，他突然指着我的手臂说，你这个丑八怪凶什么凶。如果放现在，我有一万句话可以就地顶回去，你凭什么利用我与生俱来的部分羞辱我，你凭什么因为我和别人不同就判定这是我的错，你凭什么用拙劣的人身攻击来掩盖自身的无知，你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没教养？
可是那个当下，那个我不知道世界上存在脱毛蜡纸，存在激光手术的当下，我像一个瘪掉的气球，涨红着脸一言不发。
我妈从来不让我自己剃毛，她说会越长越长的，别管它就好了。高中毕业时我提出想做手术弄掉，被我妈一口回绝，那时她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笑着说，弄掉干嘛啦，这样不是蛮好的，不要老想这个事情。就在这个轻描淡写的回复之后，我站在停车场旁边的林荫道上，像个神经病一样爆炸了，我哭得语无伦次，我说你根本不懂，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03
前两天在帮一个美国出差回来的朋友倒时差，不知怎么就说起她中学时读的私立学校，家长托关系塞了钱才把她送进去，耳提面命让她努力读书。班上的同学都是家境优越，下了课大家围在一起讨论最新的电子产品，明星演唱会，她都默默避开，坐在座位上假装看书，生怕被别人冷不防问到。于是大家背地里都说她高冷。
有时候自卑反而会让人变得很自傲，因为太胆怯了，怕只要自己一出声，穷酸相就会暴露无遗，于是只好摆出完全不稀罕的架势。
那时她妈为了让她节约时间，每天骑电瓶车带她上学，一到离学校远一点的那个街口，她都硬扯着她妈的袖子让她停下，然后自己走过去。校门口停满了接送小孩的私家车，同学们从车上下来和她打招呼，然后她像一个幸存者一样和他们一起大步走进校门。这是每一个平凡的早晨在她身上反复上演的故事。
在这样战战兢兢的背后，可能还有无数窘迫的瞬间，永远在为经济问题争吵的父母，那些连空调也不敢开的夏天，餐桌上永远不成对的筷子，超市里特价买一送一的图样尴尬的T恤，偷偷存钱买来却谎称是朋友送的小饰品。家长们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小女孩的自尊心，永远不会明白这样东躲西藏生怕露馅的骄傲，他们只觉得有时间在乎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不如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讲到这里她突然笑了，说不提这个，这一季chloé那只蓝色麂皮好灵的，你去米兰时给我带一只回来嘛。
看她讲起前尘往事时斟酌着挑选形容词的样子，我想在被生活追赶了多年之后，她可能需要很多很多钱，去填年少贫穷的那个缺。
04
童年时期班上总有一个又黑又胖的姑娘是所有人欺负的对象，她们的存在让围观群众感到安全，噫，幸好不是我。这种原始的霸权和侥幸是没有规则可言的，那些不知轻重的欺辱可能是一个人一生的阴影。
说实话，我认识的所有胖姑娘都有些敏感，因为当下的审美狭窄得只容得下瘦子。仿佛只要你是一个胖子，你的性格和涵养都无关紧要，你没有观点，也不会被重视。喜欢的衣服刚套上，一照镜子又急急忙忙脱下来，走在路上看到苗条好看的女孩子，就把脸埋下去，怕多看一眼，羡慕和自卑的神情就会溢出来，你少吃一点，别人就会戏谑地调侃，你减肥啊，要是你多吃一点，别人眼里的嫌弃根本藏也藏不住，这么胖还吃啊。
没人有耐心听你的抱怨，你的所有矫情都像在作怪。于是你只好迎合所有的话题，换上没心没肺的外壳，把自卑越埋越深。
因为无论你多有趣，多有才华，在别人眼里始终是“哦那个胖子啊”。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胖过。
更悲哀的是，当我们喜欢上一个人，这种自卑就会变成双倍的。他越好，你越胆小。身上所有的赘肉都像是定时炸弹，猝不及防被看上一眼，都会炸得血肉模糊。我现在这么喜欢躺着，就是因为从前胖的时候白天不敢出门，怕遇见熟人，怕本该是美好的不期而遇，最终都变成视而不见。他不是在歧视你，而是他根本就看不见你，你和这世上千千万万个胖子一样，内心炽热，长相模糊。
其实没人真的觉得胖子不配拥有爱情，但是要真把爱情放在你面前，你敢拿吗。
当然大家都安慰你说，你瘦了肯定好看，肯定有人追你，可是你依然可以感觉得到他们语气里的庆幸感，噫，幸好不是我。
05
我没办法列举这个世界上千奇百怪的自卑的理由，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人生中所有的低谷几乎都绕不开两件事：不够美，不够强。
不去寻求改变，才是自卑的根源。
克服自卑的唯一办法就是，快快长大。
越快越好，变成美丽的人，变成强大的人，变成自己在深夜里幻想过无数次的样子，变成良性循环的人生。
我是一个很肤浅的人，很难参透那种历经沧海桑田世事沉浮后的内心宁静，世上哪有这么多刀枪不入的灵魂，能轻易抵挡外界的暴击。脆弱的普通人，只能走最实在的路。有一个不变应万变的方法，就是把武器牢牢抓在手里，你的怯弱生长在哪里，你就把哪里割开，让它流血，让它接受阳光。
如果因为外表自卑，那就去运动，去护肤，去化妆，去整容，去用一切方法让自己变美，怎么折腾怎么来，先抬起脸，再谈内心；如果因为家境而自卑，那就去好好工作，去赚钱，想尽一切办法去积累财富，能为自己买单，就有一天能赎回尊严；如果你是因为内在自卑，那就去读书，去旅行，去社交，去尝试一切可能，让自己丰富起来，让自己有话可说，有路可走。
其实最大的障碍不是自己，是这世上总有一些甘心活在泥淖里的人，他们会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告诉你，脸是原装的自然，不化妆的女孩才清纯，拼命敛财太暴露野心，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如果你一时间被这些指指点点吓到，就很难从庸众的框架里抽身出来，然后有一天你会发现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心存不甘，心存畏惧，害怕被别人的优秀影射到，全身上下都是痛点，经不住别人轻轻一戳。
人生的任何阶段，改变都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因为变成天鹅的那一刻，周围会无与伦比的安静，所有自信的人，都是轻松自在。
为什么我口口声声支持多元化，却还是希望每个人都能变得符合世俗定义的好。因为一个特立独行的人身上背得担子太重，重到他很难匀出精力来喜爱自己。我们没法去要求一个人全盘接受现状，保持良好心态，不卑不亢不虚荣，这都是神话。
心态的背后是能力，眼界，环境资源和经验赋予的安全感，要求一个从没得到过肯定的人调整心态，既莽撞又无效。
与其接受当下勉勉强强的自己，不如接受一个更好的自己。
和朋友出去吃饭，说到小时候被嘲笑汗毛长的事情，她疑惑地看我一眼，欸你以前手上有毛吗？看吧，在你们心里惊涛骇浪的不安和恐惧，别人根本不会记得。没人会拿过去的事情百般要挟，你当下的样子，就是你全部的筹码，和理直气壮的勇气。
等到那一天，你就可以松口气说，反正现在好了。
*作者：Celia，现居巴塞罗那，职业品酒师。新浪微博：@Celia小姐啊个人公众号：午夜巴塞（midnightBCN）讲环游世界的旅行故事，也讲实用主义的生存法则。分享关于享乐的一切，以及享乐之外漫长而陈杂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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