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本性”— 白明对话王鲁湘-搜狐

　　2015年10月“流痕——中国当代艺术展”在深圳美术馆举办，展览由文化学者王鲁湘先生策展。期间，由王鲁湘主持的“关于中国当代本土艺术的研讨会”邀请了刘永刚、冷冰川、杨小彦、皮道坚、潘鲁湘、叶放、白明等等中国当代极具代表性的艺术家参加，研讨会上艺术家相继发言，王鲁湘对于每位艺术家的发言给予总结性概括与点评。以下为白明对话王鲁湘的发言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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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明：非常感谢王鲁湘先生提出“艺术的本性”话题，在今天这个时间概念上，显得更加有意义的一个本土化的问题，因为这种本土化确实以前也谈过，有时候是时间和空间的对应让这个话题在这个时间节点上显出更重要的现实意义。

　　在此，我想谈这样一个话题，本土很重要，是对应西方，对应亚洲，对应中国或者是其他不同文化类型的这么一个概念提出来的。但是本土的界定是游离的，什么是本土？是艺术风格，还是艺术种类？有人会说材料和时间概念与本土的关系，我个人认为在今天这个意义已经不存在了，如果以种属类别来界定本土，油画就没有可能在这里讨论，因为它是外来的。

　　西方也在画水墨，也在做中国发明的瓷器，我们不会说这是东方的。我们的本土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个人认为一定不是种类的问题，而是和艺术形式，审美，还有我们对自我生存空间所遇到的种种困惑有所表达，这个可能是今天的本土意义。

巴黎亚洲艺术博物馆“白明”个展（2014）

　　作为一个艺术家回应这些问题的时候，实际上显得非常的脆弱，艺术家是一个特别容易用感性的直接来做表态的一群特殊的人，所以我们一直是相对感性地对待这个社会问题。比如说当年我们是怎样对待西方艺术话题的，我们是用迎接的方式对待它，我自己就是这样的经历，20多年前，我们几乎是集体式的拥抱西方，甚至觉得以了解西方的历史比对中国的更熟悉而觉得自豪，这个时候，它对应的东西往往没有力量，我们没有任何对应的东西对待西方，无论是西方的哲学、诗歌、心理学还是艺术形式，都那么让我们不可抗拒。我们开始在内心之中找不到我们原生的东西对应这个知识，就会产生很大的困惑和失态。

　　王鲁湘提的一句话很震撼我，他说中国处在一个“追赶”型的国家状态里头，“追赶”心态捆绑了一切的文化形式，这个状态的提出解决了我很多问题。

　　人就是这样，你在追赶西方的时候，实际上一切都放下了，包括尊严，因为你要速度。我们一直没准备好，中国就富了；没有准备好，西方的现代艺术来了；没有准备好，中国学西方的艺术家发财了，所有都没准备好，这才是突然间没有办法对应本土，本土的东西是沉甸甸，有含量的东西，是需要很多积淀下来的东西产生作用的，因为都没有准备好，所有一切都带着。这个问题虽然谈了二三十年，任何的思考会带来一个话题，当这个话题越强大，另一个话题往回拽的力量就越大。

物语·部落状态（1991）

　　我有一个经历可与大家分享。我的作品不断跟西方靠近的时候，那个时候我参加世界很多展览，拿的几乎都是我想当然认为西方人会喜欢的东西，比如我的材料绘画，我以前并没有做陶瓷，我主要做材料绘画，以为拿这样的艺术呈现给西方艺术家他们应该喜欢，最后发现，他们除了觉得中国也有一些人会做这样的艺术以外没有更新奇的表达。我的陶艺展也是拿西方人很喜欢的当代风格，很鲜明的东西拿出来，别人也觉得不错，中国也有这样的陶瓷语言出来。但这并不能让我们很切身地感受到他们兴奋，我们没有进入到他们的心灵，也没有进入他们的视线里被尊重的那个层面。

法国瓦勒莱兹展览现场（2009）

　　这里面有一些事，09年，我受邀到法国的一个工作室，瓦勒莱兹国际陶艺中心，我被邀请成为中心的进驻艺术家，用法国的材料做了瓷的雕塑，他们给我办了一个展览，因为做瓷的雕塑很慢，这个展览不够，我做的作品量不足以支撑展览，实在没办法，我把我认为西方人不会喜欢的，传统性质的，装饰性的青花艺术去充数，要不然放不满。结果那次对我刺激很大，没想到展览完以后，我认为很当代很西方的，而且有一点中国符号的东西，他们喜欢也觉得不错，但是反倒是我的大型的瓷——那些造型，那些语言——他们觉得非常当代，而且他们的呼应非常直接，引起相当多当地主流媒体的关注，这是09年给我刺激非常大的一件事。原来我认为这种瓷器，来自于东方的传统的东西，和当代似乎没什么关系；我认为在中国有一点新意，对应传统来说有一点新意，西方不是这么看。恰恰不同，这样的东西让我反过来想一些事情。

　　当我们在做这项最传统的中国的水墨，因为我也画水墨，也画油画，我涉及的种类很多，但是真的不是想证明自己什么都能做，特别是想通过材料感知，来提升我们自己越来越退化的触觉敏感的能力，中国传统很讲究这个。

“白明——茶墨”巴黎中国文化中心水墨与陶瓷作品（2013）

　　我写了一本书，中国传统制瓷工艺，上世纪末，梳理了从挖泥到成型和包装整个的过程，我原以为对技术，通过这个书有提高，但是发现提高不是技术，是整个中国传统对待器形的空间观和道德观特殊的敬畏打动了我，那种空间感让我感觉它和中国当代艺术息息相关，也就是西方人讲的概念。通过自我实践里面，对应的一个真实的话题，就是我们首先是要界定什么是本土，核心的东西是什么。

　　我以艺术家的身份的感受，我个人认为真正的本土是来源于我们族性深处真实情感的一种对应，哪怕这种情感里面是选择一个陌生的材料，它也必然带有东方本土的痕迹，让西方看得更加直接。是因为在这样一个本土化的文化概念当中是对应西方的，就会产生几个话题，这个本土性是我们自己界定，还是西方人界定，我们来界定的话，有我们眼光的落脚点，我们处在什么层面选择什么样的东西代表今天的文明，西方可能更加没有利益关系，也没有直接的专业情感关系在里面，所以一个概念的提出可能要站在一个更大范围里面去想，反而能够把一个东方本土的概念会比较清晰的呈现，当然它不可能准确到没有弹性，中国当代艺术的核心是有一个共性认同在里面，但是边缘都是模糊的和虚幻的，它随时可以和其他的东西发生联系。这个恰恰是一个本土性界定的重要部分。整体有一定的共同认知，但是边缘应该是宽泛的对待，这是我的一个感想。谢谢。

2014巴黎亚洲艺术博物馆“白明”专展新闻发布会

王鲁湘接受媒体采访

　　王鲁湘：谢谢白明先生提出的问题，如何界定本土的概念，说到这个概念的时候，我们一定会想起一个非常流行的另外一个概念，就是所谓“他者的眼光”，从19世纪中期开始，我们一直用他者的眼光在观察自己。这种他者的眼光观察自己是人类一切文明进步的一个必然途径，没有他者的眼光，不可能认识自我，没有他者的眼光，就不存在所谓的学习。但是他者的眼光又是很有毒性的，他者的眼光如果非常的犀利，如果居高临下，他者可以让你崩溃，可以让你完全失去自我。一百多年以来，我们一直是在和他者的眼光进行对视，这种过程中间，一方面认识自我，一方面在确定自我，另一方面也在慢慢的增强自我的自信。

　　白明先生的当代瓷艺，我去年跟他到了法国的巴黎，在他们亚洲艺术博物馆举行了个展，这可以说是中国当代艺术家进入西方主流博物馆层面，当时根据我们中国文化部、驻法国使馆和法国文化中心的说法，这是空前的。不能说绝后，但是空前，一个中国的当代艺术家被西方，尤其是法国的国家博物馆主动选择，然后带到巴黎，介绍给巴黎的上流社会，来参加这个展览的人都是代表了他们的精英，这些人对白明的东西由衷的喜爱，由衷的评价，到底是基于什么。这也是一种他者的眼光，最大的触动就是提升了我对中国瓷的一种认识。

2014巴黎亚洲艺术博物馆“白明”专展

白明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法国主席Jean Audouze先生

　　在中国，瓷是一种生活用品，我们日常生活中间，可以说是百姓日用而不知的一种东西，我们对瓷已经完全麻木了，我们甚至认不清瓷和陶的区别，但是在欧洲，在法国上流社会，中国的瓷，尤其是来自景德镇高级手工的瓷，它就材料本身，焕发出的那种感觉，就能够让他们倾倒，由衷的礼赞，从他们口中，我知道这种高级的瓷代表一种精英的贵族情调，一种生活。回过头去看，欧洲的现代艺术史上，有很多艺术家做现代的陶艺，但是没有做现代的瓷艺，瓷这个东西有顽固的保守性，就是它的贵族品位，他不能被人不尊重地进行玩弄。

2014年5月，时任巴黎亚洲艺术博物馆馆长清水女士与研究员Mael先生赴北京参观白明作品

　　因此当白明带着他具有这样的原创性和突破性的、当代的他的瓷艺来到巴黎亚洲艺术博物馆，他们的赞美真的就是由衷的。从高贵的，根本不能碰它，要小心翼翼地礼拜它的东西上面，白明在这个上面做了很多中国当代艺术家新的创新，他博得了另外一种他者的眼光，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他的作品中，他做当代艺术的从容不迫是他非常好的来自东方的气质，这种气质欧洲人能够从中感觉出来。我们这么多年对西方的追赶学习，其实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没有办法从容不迫，从我们的国歌开始，我们的国歌是完全法国化，但是我们比它的节奏要快，我们一切的东西都是快的，没有办法把中华人的这种优雅和从容不迫由此体现出来那种气质，把它自信地展现在世界，尤其在欧洲人的面前。

　　白明就是把这种气质展现出来了，他的水墨也好，它的瓷艺也好，包括他这个人本身站在那里说话，本身就是一个气场，这个气场就让人折服。我去年跟他一起去巴黎，感触特别深。谢谢白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