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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高-
1991年生于湖北
老家具修复者、爱好者
现居北京
前言
编织好的交杌席面
自己设计的座面软屉编织
北京四环，城中村，刘高把我引进一间屋子，逼仄的空间堆放着老家具，修复中和待修复的。
有一张榻，两米多长，木工师傅正在为要修复的腿足想辙。
塌的软屉重新编过，为此，刘高的女朋友用了二十多天。
此时，她正在我身旁勾织一把交杌的席面。
神情专注，头也不抬。
一
根据残件画图，修复前后的对比。
十五六岁，初中尚未念完，刘高选择去当兵。
在兵营，他跟自己较劲。测速跑，他成了支队跑得最快的人。他也倦怠，重复的生活于他是一种折磨。可当他打算就此留在兵营，家里人又把他拽了回来。
那是一份加油站的工作，做了两个月，他一眼就望到了几十岁的自己。
二
一张榉木画案的腿足。最长的是修复过的，几乎看不出接补痕迹。
师父是老一辈修复者，曾在“文成堂”做过十余年。
那时候需要人，渴望摆脱无望生活的刘高带着他的四个发小，从湖北来到了北京。
五个人里现在只剩他一人从事老家具修复。
他跟师父学了四年半木工，最有感触的是各种家具的腿足接补。
修复后的腿足
若是一个做新活儿的木工，会用新料直接一怼，修好形完事，再交给漆工上色。若是他们，就要选颜色、纹路近似，材质一样的老料，日久，视觉上才不会突兀。
有的接补是拦腰斩断，锯出一个斜截面，因便于修复。但掩饰得再妙，正常使用一两年，修复的痕迹也会变得十分扎眼。
他想让修复经得起时间的审视。
三
正在编织的扶手椅藤面
三年前，他把女朋友招呼到北京，想让她在师父那儿编席子。
他短暂地自学过一阵儿，参照物是一把交椅的席面。不灵。
女朋友只研究了一上午，下午就开始动手了。
他们想为自己争一口气。
两年前，从师父那儿独立出来后，编织成了他和女朋友的第一份事业。
编织好的塌面
一个新家具企业的老板给了他们一个机会：如果样品足够好，就可以合作。
虽然最终未能说服此人，此人仍希望为样品买单。他却坚定地拒绝了，因为样品就是样品。
那一周，女朋友跟着他喝粥吃咸菜。从此，他发誓要给她所期的一切。
四
修复用的部分工具和加固用的胶
一年前，他给“和顺堂”张旭先生编一只椅子的藤面。
“你能修家具为什么不修？”张旭问他。并给了他两件家具带回去修。
正因为接了“和顺堂”的活儿，他开启了独立的修复之路。
和张旭先生一样，“文成堂”张春林先生也拿出了实际行动支持他，命工人把库房中凡是带软屉的椅子简单修复后，交由他编织。
修一只六足佛座
他像是预支了一笔财富，有点不安，用他的话说就是心里急，今日事，今日毕。
后来我们吃饭的当儿，他说起一只灯挂椅，本来预计是要在当天完成，他还琢磨着吃完回去赶工。
他手上有12道伤痕，前阵子拉花电锯锯到了筋，缝了四针，第二天又照常工作。
五
拿到一件待修的家具，先做标记，以防混淆。
拆解榫卯
取楔钉
拆解后，若有弯曲的部件，需要先烤直。
矫正
修复首先要面临拆解问题。但老家具榫卯结构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对家具造成二次伤害，家具表面也会受到损伤。
拆解家具前，要先细细观察一遍，然后再动手：先在下面垫块布，榫卯处要慎之又慎，遇榫眼，他常垫一块与榫头大小相等的木块，敲之使榫卯松动。如果咬得特别紧，就是里面有灰尘，此时用水润滑即可。
修复者肩上的担子，有时比天大。
六
“包老面儿”接的腿足
“包老面儿”是他从师父那儿承继过来的一项修复技术。
锯一块老料，截取数个不到一公分宽的细条，拼成环形，接到残缺的腿足上。中空部分填进一块木料，再用老料抹平腿足的底部。
如此，修旧如旧。
因费时、费力，这样的技术鲜有人尝试。
七
堆积的配料
“修复时，能用手的，绝不用机器。”
到了冬天，机器仿佛和季节一样，是沉寂的。他宁愿手持刨子多出些汗，也不愿用机器开料。因为出来的东西死板。很多机器在院子里放着，因此生了锈。
配料在一个集中的地方收购，有时甚至会为此牺牲一件家具，只为获得诸如整块面板开出来的一致的配料。
在另一把椅子上遇到与此椅后腿近乎一致的前腿
我看到一只官帽椅的前腿，若不是他道出原委，并不易发现它们和后腿之间的差异。这两条前腿，实际上出自另一只椅子。
刻意的找寻，有时不如一次偶遇。
八
需要自己设计的修复
最难修复的，是残损严重、需要自己设计的家具。
“这是被逼出来的，客人总是用难度较大的修复先衡量你的真实水平。”
有一张几近修复完成的三围子扶手椅，当时靠背板缺失了整整一半。他翻阅大量资料，先是确定椅子的高度，再设计样式。
第一稿出来，客人就接受了，但他不想将就，总有不满意的地方，反复斟酌，最终三易其稿。
雕刻由哥哥完成。得知他修老家具，缺雕刻师傅，哥哥就辞去老家的工作来北京学雕刻。悟性极高，一年以后便独挡一面，很多人甚至不相信那样的雕刻出自他手。兄弟二人感情甚笃。
“因为都知道是我们这儿修的，我们要对它负责。”
他修过床的一块牙板，既要与腿足上的纹饰衔接，又不能直接在原牙板上雕刻。他想的办法是，找老料先刻出所需的纹饰，再在原牙板上挖出相应位置，把这块料嵌进去。
挖得多了，便会留下缝隙；挖得少了，便嵌不进去。
修复就是这般较劲儿。
九
修复后的出头和扶手对比
修复考验的是耐心，失去耐心难免就会出错。
遇上特别难对付的，有时他会急躁，这时他就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出去走走、抽支烟，回来又是不一样的状态。
如果硬逼着自己做下去，一刀下去，也许就是不可挽救的事儿。
修复的横枨对比
他有完美主义倾向，有件家具修完上了胶，却怎么看怎么不舒服，趁胶没干他赶紧把家具拆开，把胶去掉再重新加固，又用了两天时间。
那不到一公分的偏离，于他，却是致命的。
十
修复的小凳子
他不接“叉帮活儿”，不愿成为造假者的工具。
有时客人拿来一件动过手的“瞎活儿”，但并不自知，这时修复者的价值得以彰显。只有他们，最清楚藏在家具里的猫腻。
为扶手接榫头
从事修复，让他对老家具榫卯结构的严谨、丰富和做工的考究有了清楚的认识。每一件“毛货”都有不同的“毛病”，而每一次修复都是一次学习。
修复一件家具，前后他都会拍照记录。时常翻翻，时常会有一些感叹。
那种成就感，不亚于点石成金。
十一
因为做这行，难免手痒会买一些东西。他喜欢收小凳儿，个性强，占地小，投入少。
他喜欢这样的沧桑
两年前的冬天，他去买配料，遇上堵车。一条不到两个月的小狗钻到车底下，死活不走。他把它引了出来，抱回了家。
有次小狗生病，朋友都劝他扔了吧，他却花了两千多元为其治病。
这只叫球球的小狗，在我们聊天的时候，就安静地卧在一旁，好像聊天与它有关似的。谁若想靠近主人，它又会一反常态，做呲牙状。
修复的三弯腿和牙头对比。后面的牙头因靠墙立，乃素面。前面的牙头，按常识推理，必有起线。
他相信缘分，感谢命运的安排。
把家具修好不易，修坏却在顷刻之间，名声亦会随之扫地。他深谙此道，因为珍惜羽毛，所以飞得更好。
有次，得知有机会进宫修家具，他兴奋得夜不能寐。尽管最终未能成行，在他心里却埋下了可供憧憬的种子。
“我只是个手艺人。”刘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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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丨谢谷
主编丨程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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