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江苏新书记李强正式公布施政理念：把浙江“民富”基因植入江苏-搜狐

　　18日早上，江苏的党政干部们都很忙——听李强书记代表江苏第十二届省委，向省第十三次党代表大会作报告。

　　这个报告的题目叫《聚力创新、聚焦富民，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按照政治惯例，这个报告是总结前五年成就，为后五年发展方向定调。

　　江苏第十二届省委已经执政5年，但是作报告的李强书记，却在江苏连五个月都还没有呆满——2016年6月30日，中央决定，李强同志任江苏省委委员、常委、书记。

　　因此，相对“成绩单”来讲，这份报告更是新书记的第一份正式施政纲领。

　　作者：嘉陵江仵作来源：嘉陵江仵作

　　党报的朋友研究了很久这个报告说，对比以前的报告，这份报告有点不一样。“做图表比较难”，他说，“感觉不大好删”。

　　一般人的印象中，这个年轻的新书记来了半年，在大众媒体上出现的频率不高，比较低调。新闻界朋友证实，李强来到江苏后，对当地的报纸提出要求：有关他的个人活动的报道，原则上不超过1000字。

　　于是，仵作也认真研究了这样一个报告。先强调一下，纯属个人分析意见，不代表官方观点。

　　和往常报告“大团结、大成就、小遗憾”有点不一样的是，李强书记在报告里通篇似乎都表现出对某个环节的一种“不满意”。在这里摘两句大家体会体会。

　　“对照人民群众过上美好生活的期盼，目前群众富裕程度……还存在较大差距”。（报告第一部分《砥砺奋进取得重大成就的五年》）

　　“现在我省居民收入与经济发展水平还不够相称，特别是苏北一些地方老百姓收入还不高。如果这种状况不改变，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就得不到群众的认可。”（报告第二部分《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百姓富，是全面小康的直接体现”（第三部分《奋力开创各项事业发展新局面》）

　　……

　　有几分政治正确的格式语言掩不住一句潜台词：作为一个经济强省，江苏老百姓不富，我很不满意！

　　这不由想到重庆市长黄奇帆2010年对苏州经济的批评：只长骨头不长肉（人均GDP很高，人均收入却不成比例的低）。

　　查一下2015年全年苏浙两省的经济数据对比是这样的——

　　江苏：人均GDP 88085元，人均可支配收入 29539元

　　浙江：人均GDP 77862元，人均可支配收入 35537元

　　人均GDP多10000多，人均收入却少了6000。这个剪刀差很明显。江苏人和浙江人现在见面都互相恭维：浙说苏“强”，苏说浙“富”。总体来讲，江苏人提到浙江，都还是艳羡居多：人家有钱！

　　李强书记的名字虽然叫“强"，但从这份报告里却可以看出，新任江苏一把手的他，脑子里装满的是“富”字。这份报告已经向全省宣布了他的雄心：在保持江苏“规模经济强”的同时，把浙江的“民富”基因移植到江苏来。

唯一当过温州书记的温州人——李强的三重“求富”基因

　　官方简历显示，李强书记是温州瑞安人。瑞安的地理位置可谓得天独厚，处于中国海岸“黄金中段”上，中国最富裕的两个地方长三角和珠三角中间。

　　1987年，瑞安成为国务院首批14个经济开发区之一。而当时28岁风华正茂的李强，已经是浙江省民政厅的一名副处级干部。

　　温州人在中国的词典中向来是“不安分”的代名词。重商主义传统为这个城市打下了磨不掉的烙印。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温州人几乎每一次都走在商潮潮头。首先让小家庭作坊到处开花的是温州人，创造出“小狗经济”、“蝗虫推销”的是温州人，率先用假货发财的是温州人，先幡然醒悟造假害人害己的还是温州人。实体经济赚够之后适时出现、我们最为熟知的“温州炒房团”，恰恰证明了率先嗅到泡沫经济魔力的，还是温州人。

　　温州人用一系列在“聚财”方面的先行先试，树立起了“东方犹太人”的形象，温州炒房团更是把温州商人的形象“霸市”化，下图这张标语可以说明。但是另一方面，欺行霸市的商人，在国人眼里，就等同于两个字——巨富。

　　不知道28岁的省民政厅李强副处长，是不是和他的同僚们一起，把乌纱帽扔在办公室，下去领着老百姓办厂子？那一段商潮澎湃的岁月，正好浸润李强的整个青春时代，很难不在他心底里烙下一个“富”字。

　　时光迅速翻到2002年4月。43岁正当年富力强的浙江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局长李强，出任温州市委书记，正式成为一个地级市的主政大员。他也是温州历史上目前为止唯一一个本地人市委书记。在这个位置上呆了两年零七个月，他给人留下了一个“对商人有礼有节”的形象。

　　他在温州的政绩，比如“一港三城战略”、“百项千亿工程”，举行首届“全球温州人大会”，创办海外温州人联谊会，这些都指向一点：让温州大量的民间资本流动起来，最好是流出去，把钱赚回来。与此相对应的是，温州几乎没有任何“引进外资”的想法，连续多年外资利用率不到1%，有财自己发、闷声大发财，典型的温州聚财理念。以至于后来李强卸任温州市委书记，继任者开始大规模引外资进温州投资，在当地还引起了不小的反弹：钱怎么能先让外人赚了？

　　温州人，省工商局局长，温州市委书记——出身和仕途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三重“重商”基因。“藏富于民”的理念，应该已经内化在李强心底最深处。这样的一位书记，对江苏目前的“富”注定不会满意。

李强的难题——浙江江苏，虽是紧邻“性情”迥异

　　经常去浙江的江苏人、经常来江苏的浙江人都有很直观的感受：比起江苏高大上的高速公路、城市基建，浙江显得太“破烂”了。强如温州，城区“颜值”，看起来也就是江苏一个三线县城的水平。

　　基建好不好，有自然禀赋原因（浙江多山而江苏是大片平原），更主要的原因是政府有没有钱。

　　改革开放初期，以政府“甩手”，任小作坊家庭企业野蛮生长为特点的“温州模式”和政府“扶上马送一程”，集体性质的乡镇企业突进为特点的“苏南模式”，更是曾经被作为“敌对”模式被反复拿来争论。

　　浙江是“百姓敢干”，小老板的数量、比例冠绝全国；江苏是“干部敢干”，每个去过苏南的人，都会对当地基层干部的能力和胆魄赞叹不已。

　　这些区别说明什么？说明江苏的经济在政府强力支援下起步、腾飞，然后反哺政府财政的力度也非常大，这在逻辑上是合理的。浙江亦然。

　　这些外部因素和内部基因上的迥异，造就了苏浙这对邻居“强”和“富”两种完全不同的经济气质。反映在数字上，就是经济总量和可支配收入的“剪刀差”。

　　然而无论从执政合法性还是人民意愿上来说，对财政反哺都不可能是发展经济的最终目的。中国现在无论是国内还是国际环境，都需要江苏这样“率先”的地方站出来当一个样本。

　　习近平总书记对江苏的要求是什么？“强富美高”，经济强、百姓富、环境美、社会文明程度高。这其实就是“中国梦”的标本状态。对李强的任命，应该可以视作中央要求江苏率先演绎中国梦现实模样的考虑。

　　然而从浙江省长调任江苏书记的温州人李强，面对的却是“强”和“富”理念长期分野的现实。就像突然进了“敌占区”，在保持内心求富烙印不变的情况下，不得不考虑对现实路径进行修改。

　　众所周知，李强书记在浙江省长任上最杰出的成就有二：“信息经济”和“特色小镇”。特别是后者，被深深地贴上了李强的标签，已经通过国务院的文件向全国推广。

　　李强书记入主江苏后，江苏各地一夜之间众多“小镇”如雨后春笋（由此也可以看出江苏经济基因里“政府”两个字的强大）。比如南京的一个汽车4S园，现在已经改名叫“汽车文化小镇”。

　　然而李强书记这半年来，在江苏从未正式提过“特色小镇”四个字。这一次的报告里，也一字未提。唯一有点搭边的提法是“培养一批美丽宜居村庄"。

　　有人说，这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到了新地方，一般都要搞点新意思，这才是有能力的表现。李强肯定是想搞新的概念。

　　仵作却觉得，李强书记不提得意之作“特色小镇”是有现实考虑的。

　　在浙江省长任上，李强书记曾经这样表述过“特色小镇”——

　　浙江的地势，是“七山一水两分田”。空间有限，交通不便，资源贫乏，难以聚集大规模的工业产业，不得不在有限的空间里优化生产力布局。这样的空间资源劣势反过来又是生态资源的优势，浙江多山多水，生态优美。特色小镇，就是基于这样的特点，在城市化和逆城市化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综合城市和农村的优点。浙江之所以在城乡接合部建“小而精”的特色小镇，就是要在有限的空间里充分融合特色小镇的产业功能、旅游功能、文化功能、社区功能，在构筑产业生态圈的同时，形成令人向往的优美风景、宜居环境和创业氛围。

　　但在江苏，一切都变了。江苏的地势少山，苏南苏北，都是大片的平原，土地肥沃，交通便利，工业产业布局庞大。浙江的空间资源劣势在江苏是优势，而浙江生态资源的优势在江苏又变成了劣势。这样的情势转换之下，特色小镇即使要搞，这个四个字的内涵也要作大幅修正。

　　因此，李强书记“移浙富入苏”的雄心要实现，就不得不从头开始，从现实条件出发。

　　现实条件是什么？一是江苏的财政依然担负着全国全局重任，这个角色江苏必须长期担负下去；二是江苏无论是自然禀赋还是经济布局都迥异于紧邻浙江；三是江苏创富动力的来源和浙江也截然相反——这就决定了江苏的“民富”之路无法完全复制浙江模式，特别是李强所熟稔的温州经验。

李强的路径——“聚力创新、聚焦富民”和“三只手”

　　这份万多字的报告，作为题目的八个字“聚力创新、聚焦富民”就是眼睛。

　　据说此八字是李强书记斟酌再三亲笔拟定。仵作认为，这前后各四个字，并非看上去的并列关系。

　　江苏不是没有提过“富民”，2003年左右刚刚提出“两个率先”口号的时候，后面跟着的四个字都是“富民优先”。

　　但无论在字面上还是在日后的经济实践中，”两个率先、富民优先”的重心都放在了“两个率先”上。这与上述江苏的“强政府、强经济”的气质是相契合的。后者是为前者服务的角色。

　　但是翻阅李强上午的这个报告，“聚力创新、聚焦富民”的逻辑关系却应该是这样的：前者是手段，后者才是目的。整个报告的重心，是“聚焦富民”。

　　1、衡量发展收入的标准排序里，“居民”首次超过"财政"

　　报告原文中有这样一个表述：居民收入、企业利润、财政收入“三个口袋”更加充实。

　　请注意，这是官方报告中第一次出现“居民、企业、财政”这样的排序，换句话说，这是居民收入的重要性排名第一次这官方文件中超过财政收入。而以前在江苏省省地两级官员相关报道中，这三个“口袋”的排序一向是“财政、企业、居民”。

　　这是否意味着，从居民、企业为财政服务，转向了财政、企业为居民服务呢？

　　2、“不创新不行，创新慢了也不行”——政策红利已到天花板

　　报告中说，江苏要“聚集高端要素，发展高端产业，牵住科技创新牛鼻子，让创新成为江苏的鲜明时代特征”。

　　这句话可能需要结合报告中另一句话来理解“实体经济发达是我省的鲜明优势，在经济转型升级中，要把做强实体经济作为重要取向，促进互联网经济和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

　　浙江和江苏的发展史虽然理念迥异，但是却有一个重大的共同点：政策红利。改革开放取得的成就，实际上最大的就是政策红利。所不同的是，浙江是负向的政策红利（尽量不管），江苏则是正向的政策红利（尽力去帮）。而发展到现在，政策红利已经到了天花板。

　　现在不还是有简政放权的空间吗？为什么说到了天花板？

　　首先做“实体经济”是个大前提。负债已经过万亿的江苏，不想也不敢再搞泡沫直到搞出系统性金融风险来。而现在实体经济里，对新技术要求低，大家都能开通的中低端的产业的民间需求已经饱和，做这些已经不赚钱了，政策再放，没有赚钱效应，也不能驱赶一丝资源进入。

　　想想看，你们家的电视冰箱，桌子椅子，汽车什么的，有多久没有换了？换新的冲动是不是比前些年要小了很多很多？想换房没钱，换车没动力。

　　这就是产业需求饱和的表现。需求饱和，谁都赚不到钱，大家都没钱，也反过来让需求进一步萎缩，这是恶性循环。

　　现在要赚钱只有一条路，就是技术跟上，能创造出新的需求，最好是来一场技术大革命，就是报告中所提的“关键领域核心技术的突破时重中之重”，能刺激大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电视冰箱空调汽车全部再换个遍，这样才能促使钱重新流入实体经济。

　　这就是“不创新不行，创新慢了也不行”的深意。要搞实体，现在不创造新需求出来根本就不行。无锡的物联网大会，为什么一向低调的李强高调出席站台？因为物联网这个东西，恰恰可能会产生一种新的需求。如果“万物互联”的黑科技普及化，那么我们家里的电器几乎都要换个遍，这样对需求的拉动不言而喻，这种需求啦动起来了，老百姓才有钱赚、有钱花。所谓“互联网经济和实体经济的深度融合”，就是此意。

　　由此可见，“创新”是“力”，是手段，“富民”是“焦”，是最终的目的。

　　3、“群众致富的最大潜力在创业”——江苏人能不能“吃苦”？

　　报告中说：“促进各类社会群体依靠自身努力和智慧创造财富。坚持把就业作为民生之本，增加财产性收入来源，提高科研人员成果传化收益分享比例，努力扩大中等收入群体”。

　　这部分就有鲜明的温州特色了。李强曾经对记者这样说：“能吃苦是温州人最大的优点。别的地方人不照样也能吃苦吗？所不同的是，温州人能做到在他很穷时能吃苦，富裕起来还能吃苦；在他当小老板时能吃苦，当大老板的时候还能吃苦；在没有文化时能吃苦，到了知识时代还能吃苦。”

　　正因为温州人能吃苦，所以温州的民商特别发达，你不当个小老板，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这方面，倒真是江苏人的基因里所缺乏的。你看，江苏流行的一句话“上午皮包水、下午水包皮”，这种生活方式已经成了文化，江苏人很容易满足于小富，喜欢过悠闲日子，创业精神不够。这和管家婆式的强政府是互成因果关系的，也注定将是让李强头疼的一个问题。

　　在浙江，创业是“显力”，而在江苏，李强务实地把它定义成了“潜力”。这潜力能否下面五年里迅速兑现？现在还不好说。

　　4、“生态环境是我省全面小康建设的突出短板”——环境和富有何关系？

　　虽然说生态保护是历届省党委、政府报告中必提的话题，但李强这份报告里对生态着笔的严厉程度前所未有，这也看出李强“移富入苏”纲领中浓浓的浙江痕迹——浙江多山多水少工业的环境禀赋决定了其生态保护程度要大大好于江苏。这在李强看来，是江苏不如浙江“富”的又一个非常重要因素。

　　这次李强的报告中，第一次出现了“土地开发强度”的概念。所谓土地开发强度，简单讲就是还能用的地有多少。李强认为，江苏的土地开发强度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在他看来，江苏的“高端产业聚集”之所以难以迅速发展，一大短板就是因为“经济体量大、环境容量小”的现状，导致所需要的黄金地段土地等资源被落后、污染产能所占据，腾不出来。也就是说，即使有高端产业，也找不到地方放了。这是影响江苏经济“转型”、“腾笼换鸟”的重大短板。这个短板不补，“求富”就没有了根据地。

　　所以这次报告中对环境保护的措辞空前严厉：“严厉惩处背后的利益获得者和姑息纵容者，决不允许把污染成本转嫁给社会”。

　　另一个角度，就是李强在浙江搞特色小镇时形成的理念：宜居的山水环境、新鲜的空气是留住资本、留住财富的必要条件。环境不好，富了的人就会想办法带着各种可携资源、人脉等跑路。这就是“提高生活质量”的要义。

　　所以在报告中这样写：“良好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最普惠的民生福祉。”“增加生态产品有效供给，作为提升人民生活质量的重要内涵”。

　　综合上面这些，李强的报告里出现了一个“三只手”的提法：“政府的有形之手、市场的无形之手和群众的勤劳之手共同发力，建设美好生活”。

　　这是浙江和江苏优势的大综合，也可以视作浙江理念在江苏实践面前的一次路线妥协。

　　“聚力创新，大势使然；聚焦富民，民心所盼。这是我们最应干、能够干、必须干好的事情，是我们今后五年要打赢的主攻仗”。

　　温州人、前浙江省长、现江苏省委书记李强已经讲清楚了他在江苏的施政纲领。接下来迎接他的，就是这个移植民富基因从路线图到时间表到责任书，从价值观到方法论再到“生动实践”的艰苦转化。

　　这中间要突破的东西异常复杂，能不能拦住这位有“吃苦精神”的年轻温州籍省委书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