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alking dead——衡水中学模式归根到底训练的是行尸走肉

　　The Walking dead

　　——衡水中学模式归根到底训练的是行尸走肉

　　文/蔡朝阳

　　我想重复一下这个文章的标题：衡水中学：The Walking dead。衡水中学模式，归根到底，训练的是行尸走肉。请注意，是训练，不是教育。

　　衡水中学出现的历史与现实原因

　　当然，我并非骂衡水中学的学生是walking dead，只是说，这个体制是为了制造这些行尸走肉而存在的。培养的不是全面发展的人，而是人形丧尸。但衡水中学毕业的孩子，也并不是每一个都能如制度所愿，他们仍有很多个体，发展出了自己个人的自由意志，并能在进入大学之后，反思这种体制。这是自由意志没有被摧毁的象征。我在知乎看到这些孩子的反思的时候，觉得很悲壮，也很钦佩，一下子想起《楚门的世界》。其实真是《楚门的世界》，因为衡水中学每一间教室都装着摄像头——茂叔在看着你。但事实上更接近《飞越疯人院》，很多孩子，能用一颗自由的心，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但是，很不幸的是，有更多的孩子，被这个精致的暴政所摧折，这些暗暗的死，是不为人所知的。

　　举个例子。我们常说衡水中学考进北大清华有多少多少。这里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不读北大清华也能成才。你们的对所谓成才的评价标准，就这么死板，这么单一吗？第二，尤为重要的是，衡水中学的北大清华率，是以摧折了多少青年人为代价的，你们计算过这个比率吗?

　　一直以为，衡水中学是环京津冀贫困带的产物，是以一直没有认真地驳斥过衡水中学的谬种。因为在衡水发展出这样的模式，有其历史与现实的原因，我还是一直对衡水模式有一种同情的了解。因为衡水那边，孩子们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有考出去这么一条路，另外没得选。我其实希望每一个衡水的孩子，都能实现肖申克的救赎。而江浙沪地区，市场经济发展较好，释放的社会自由空间也相对充分，孩子们选择余地大，大可不必在集中营式的学校里徒耗生命。这也是我向一些朋友解释，为什么衡水模式，不容易在江浙沪落地的原因。比如，据说，衡水没有别的产业，只有集中营式的教育，成为当地支柱型产业，由此甚至带动了当地的房地产。但我没有想到的是，现在，居然浙江平湖，要建衡水的分校，这不由令人感叹，真不知今夕何夕。是以杭州一位高中校长说，这是浙江省素质教育的倒退。

　　素质教育倒退不倒退的，与我无关。我说过一句话，自以为名言，现在还是沾沾自喜。我说，其实，多数县城中学的校长，都有一颗张文茂的心。可惜，做不到张文茂那样的极致而已。现在看各地县中，多数是衡水中学的低配版。所以我不愿意发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真的，有的时候，也是家长和民众选择了衡水中学的模式，真的不是学校的一意孤行。我们好多家长，还是信奉这个谬论：你现在吃苦，是为了将来不吃苦。爹妈这是为你好。可是时代已经在发生深刻的变化，一考定终身的状况已经被改变了。依然秉持这样落后的教育观，真是刻舟求剑、缘木求鱼啊。

　　我与衡水中学的个人交集

　　我与衡水中学，其实有过两次正面交锋。一次是2012年夏，我在央视做节目，恰好衡水中学的校长张文茂是嘉宾。

　　第二次是在2013年，我在一席做了一个演讲，里面涉及了衡水中学的高考誓师大会，我说这是“天真烂漫进去，歇斯底里出来”。这个演讲视频出来后，在新浪微博，我被一群不知道哪里跳出来的衡水中学的维护者围攻。其中不乏气势汹汹的言论，比如，你说话要负责之类。因为对方不实名，我也就没怎么搭理。

　　来说第一次，我与张文茂的遭遇。那次去央视做节目，是我唯一一次去央视。单就做节目的这个过程，其实很值得说。张文茂校长当时和现在差不多，脸庞略胖，很像浮肿的样子。不知道张校长对这件事怎么看，因为胖，脸泛油光，总令人想起脑满肠肥这个词。我可不是在骂张校长，只是说“想起”而已。但从这种审美，也可以可能出一个人的人格追求吧。

　　还有一点，我之所以要谈论长相，是因为相由心生。一个人20岁，长相靠天生，而到40岁以上，就靠心灵了。所以，长得丑，还真是你的问题。思无邪，或心有鬼，表现在长相和气质上，真的不一样。

　　当时这个节目的主题是麻辣教师，连我一共有三人参加。主持人介绍了我们三个人的所作所为之后，问张文茂，说，这三个教师，你们衡水中学要不要。张文茂说，衡水中学招聘老师，都是需要考试的，但是这三位，可以免试录取。一听这话，我可不乐意了。马上反问张文茂，这个择业不是双向选择吗，你要我，我还不想去呢。我混得再惨也不会去你衡水中学啊，你这是搞笑呢吧。

　　鉴于我了解衡水中学军事化管理的实质，我马上列举了一大堆衡水中学不人道，以及违法劳动法的地方。张文茂没说什么，但是摄像老师听得很认真啊，他的机位在我背后，我清晰地听到，他发出了怪笑，一边说：张校长亚历山大呀！

　　很抱歉啊，张校长，我也不知道当时你要来做嘉宾。要是知道，我对衡水中学的功课会做的更仔细一点，那么我的批驳，也会更加入木三分。

　　另外，当时也不知道另外的几个大学生嘉宾，有一个同宿舍好友是衡水毕业生，他们居然会替同寝室好友来向你要说法。张校长涵养好，知道这是拍电视，没有当场发作。我想这对你来说真的是好难的吧。像你这样在衡水也是一方名流，肯定掌握着巨大的资源，谁敢在你面前说半个不字呢？可是这几位初出茅庐的小朋友，居然要来质问你，老脸也挂不住啊。但是你居然只是半含微笑，然而又略微严肃地说：你们说话要负责哦。这句话，后来我在新浪微博也看到过，那些衡水中学的维护者，围攻我的时候，也这么说过。我是最不喜欢这样了，我们说话，当然文责自负喽，你这是威胁呢，还是恐吓呢？于是只能为这些孩子出头，我说，张校长，在这里，我们的言论权，可是平等的哦。

　　知乎：衡水学生自白

　　那么我们就来说说，为什么衡水中学培养的是行尸走肉呢？

　　知乎上有个问题，被回答了很多：衡水中学究竟怎么样。

　　我一字不漏看了好几遍，再加上很多媒体的报道，以及，我一直以来的关注，可以说，我对衡水中学还是很了解的。

　　必须从衡水中学严密的管理说起。举几个例子。

　　早上跑操。一边跑步，一边喊口号。网上有视频，自行搜索即可。

　　一日三餐，响铃之后，去餐厅是跑去的，不能走，因为规定在15分钟内完成用餐，不跑是来不及的。

　　因为这个原因，经常有孩子一瘸一拐，那都是跑步惹的祸。

　　有个报道说，衡水中学的食堂是没有座椅的，要在食堂吃饭，必须站着吃。也对，用餐从教学楼下来，到餐厅，再回到宿舍，一共只有15分钟，哪有时间坐下来呢？

　　——各位家长朋友，你真是送孩子去上学呢，还是要让你的孩子去接受非人的摧残呢？

　　据说，衡水中学的二楼以上房子，都装了防护网。为啥？怕孩子跳楼。

　　你知道富士康16连跳，意味着什么？

　　衡水中学最奇葩的不是吃饭只有15分钟，最奇葩的是有一个上厕所的禁令。规定在某些时间段之内，不准上厕所。时间管理其实很重要，但是要管到你的大便为止，还真是史上所未见，是创造性的发明。

　　以下这段话摘自知乎：

　　10:50厕所解禁 这是一个重要技巧！大部分人认为十一点厕所解禁，但经过学长认真研究二中学生手册发现这是一个误区。你可以利用这一误区，占得先机，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有百十号人等着晚上起来便便呢！一个厕所就六个坑，你早去一会就省得排队了。注意：上厕所看见再熟的人也不能说话，违纪。千万不能带学习的东西去厕所边看边上！违纪。 5:00禁止上厕所 是的，五点开始就又不让上厕所了，你只能躺在床上，这段时间新增了一项违纪名叫：早起。不能穿衣服，不能拿衣服，不能下床，你最好连动都别动。很容易被记。直到5:30打铃。然后这样循环一个月接一个月……

　　所谓科学、现代的教育教学管理模式

　　衡水第一中学平湖学校法人代表、执行董事肖家兴并不认可类似对衡水中学的评价，他说：“我认为网上流传的并不是真实的衡中。所谓的‘魔鬼式’训练在我们看来，是一套科学、严谨并行之有效的教育教学管理方式。衡中施行的是一种特别清晰化的管理模式，确实量化到分钟，这样的管理模式没有其他学校能做到。”

　　不能不说，这位法人代表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他说这是“科学、严谨并行之有效的教育教学管理方式”，只不过，没有将学生当人看，只当作考试的机器而已。将学生当人，至少有个逻辑，要考虑孩子的多元智能，各种潜在的可能性。而衡水中学平湖学校，在这样无视个体权利的理念之下，这所学校将来会是怎么样，真的值得我们观察。

　　我以前读过一本书，叫做《现代性与大屠杀》。这是一本令我豁然开朗的书。齐格蒙·鲍曼认为，纳粹对于犹太人的大屠杀，一定程度上，来自现代性本身的问题。

　　豆瓣上有位作者对此书的评论，我深以为然，他说：

　　现代性必然以理性为核心词。大屠杀得以顺利进行，就因为在迫害者与受害者之间达成一个默契：理性。只要任何一方是非理性的，大屠杀就不可能进行下去。纳粹的理性在于他们把屠杀过程分解为一个个程弃阶段，每个人只负责某个阶段，与受害对象产生足够的距离，如此一来每人都在屠杀，但没有人具体地直接地屠杀，也就是说，现代工厂的分工制与管理方式高效而低价地维系着大屠杀。没有现代官僚管理方式与技术方式，不可能让纳粹进行大屠杀。从逻辑性出发，纳粹们理性地实施着各各步骤，没有人在屠杀，但所有人都在屠杀，这就是“无人统治”。

　　这位法人代表所谓的“科学、严谨的教育教学管理模式”，正是这种所谓的“现代性”表现之一。

　　衡水中学最成功的地方，就在于，将中国的威权主义传统，与现代工厂的分工制与管理方式、现代官僚管理方式与技术方式，奇妙地结合在了一起，化为一个学校的精细化管理模式。

　　威权主义、造神运动、群体广场活动等等，用以洗脑，这些我们都见识过。我说衡水中学是个传销团伙，就因为这些本质上的相似。

　　但其始作俑者，最大的创造性改还在于，将这种现代性的行政管理模式，用在了学校管理上，并与威权主义相结合，发展出一种全新的，从而具有更高更强更牛逼的控制力的学校管理制度。

　　只不过，纳粹用了这种现代性，用以规模化地杀人，而衡水中学是为了响应所谓的“为孩子们好”的呼声，为了谋取更多的利益，从而成建制、有逻辑、精密地摧毁孩子们的精神世界而已。

　　机构与制度

　　关于衡水中学的精准控制的更多细节，你自行百度就好。我只是想说一下，这个机构与制度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茨威格《昨日的世界》的有这么一段话：

　　只是到了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对我们少年的教育采用这样一种冷漠无情的方法,并不是出于国家主管部门的疏忽,而是包藏着一种经过深思熟虑、秘而不宣的既定意图。

　　很遗憾，我也是很久之后才读到这段话。这本书我读了3遍，以前都当文艺青年指南看。到第三遍，那是2012年上半年，我才发现这句话。但这句话一下子就让我跟米歇尔·福柯联系起来了。

　　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说：

　　纪律的历史环境是，当时产生了一种支配人体的技术，其目标不是增加人体的技能，也不是强化对人体的征服，而是要建立一种关系，要通过这种机制本身来使人体在变得更加有用时也变得更顺从，或者因更顺从而变得更有用……这样，纪律就制造出驯服的、训练有素的肉体，“驯顺”的肉体。纪律既增强了人体的力量（从功利的经济角度看），又减弱了这些力量（从服从的政治角度看）。

　　为什么说，这个制度本身是要培养行尸走肉？福柯这两段话，讲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个机构的所有的制度设计，都是为了让你变成驯顺而又有用的个体。

　　“驯顺”，就在于，你必须服从衡水中学苛刻至极的对你时间、乃至身体、最终是精神的控制，身在衡水中学之内，你别无选择。“有用”就在于，你是考试机器，你是为北大清华、是为211、985而生的。只有成为有这样的成绩的考生，你才是有用的、模范的学生。此外，你就是次品、残废！

　　你跟你的孩子有何等深仇大恨，你才会送他去衡水中学？

　　福柯又说：

　　“如果一种机构试图通过施加于人们肉体的精确压力来使他们变得驯顺和有用，那么这种机构的一般形式就体现了监狱制度，尽管法律还没有把它规定为典型的刑罚”。

　　对的，你没看错，福柯说，这就体现了监狱制度。

　　所以，你就恍然大悟，只有三个地方，是对时间、对身体、对精神有如此精准的控制的：监狱、疯人院，以及衡水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