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十大”vs“上墙”，我们可以在哪儿说话？

　　

　　你对校园网络空间的记忆，可能会不经意透露你的年龄。从使用BBS发贴的一代，到QQ空间上墙的一代，再到微博微信转发的一代，校园网络空间跟着技术走，紧抓住年轻的心，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杂乱…….

　　十年前，无人不识小百合

　　90年代，是中国互联网飞速发展和成长的时代，计算机硬件设备的大幅降价和国家的大力推广，使得各种网络社区应运而生，一批高校BBS也如雨后春笋般从各个大学冒了出来。

　　“水木清华”，“北大未名”，“日月光华”（复旦），“西交兵马俑”，创立于1997年的南大小百合站，和这批高校BBS同样盛极一时，给在校大学生们创建论坛、言论表达、讨论公共事务提供了较大的自由度。在那个中国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仅仅是发帖和回帖两个动作，就构成了人人皆可参与的美妙模型。

　　站名源于创立人bird对暗恋女生Lily的纪念，搭上了全国BBS兴起的浪潮，小百合一路发展，甚至曾一度成为教育网内同时在线人数最多的BBS站点之一。2005年4月，在百合元老和众多百合网友的共同努力下，南大小百合BBS海外站建立。

　　

　　有人将那个年代的小百合视为拍砖论道的江湖，既是江湖，便有大侠辈出，也有市井烟火，有大神与大神之间的惺惺相惜，也有聊天交友的快意情仇。全站十大和各区热点将热门话题顶上首页，就像今天的微博热搜，人们在上面寻找最新鲜、最合乎口味的内容。

　　还有一些人将它视作解决问题的求助渠道。

　　“南大校园生活”里有热心的网友，为你解答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问题；“校长信箱”里有专门负责的老师，为学生、老师、校领导和各组织之间建立起开放型的网络沟通渠道。

　　网站的志愿者赖建诚告诉我们，“学校分管网络的校领导，几乎每天都会花时间看小百合，该版块被要求24小时内必须回帖，如果没有回帖，校长办公室有专门的老师负责督促。”

　　那校长本人会看吗？

　　——“会看。”

　　由于回复畅通且迅速，很多南大学生习惯于在小百合上反映问题，细数这二十年，除了承载着共同走过的青葱岁月，它也的的确确为我们解决了不少实在的问题，小到宿舍的空调坏了没人修，大到研究生的补贴不合理，最终都得到了校方的回应和事件的解决。

　　能够和校方沟通，并促进事件的解决，这一“信访通道”式的作用使得小百合在今日南大依然拥有不可替代的地位。遇到问题时，很多人的选择依然是上百合发帖，也有很多网站志愿者仍坚持着小百合的运行维护。

　　然而，随着网民规模的递增和网络边界的扩大， 我们不得不承认，昔日风靡一时的BBS社区，在中国蓬勃发展的互联网上已呈凋零之势。时代的洪流这一次也同样裹挟着小百合——访问量在大幅下降，一些版面无人问津，仅仅是个位数的跟帖便能登上“全站十大”……这些无不提醒着每一个人，小百合已渐趋落后于这个时代的发展。

人们一边铭记它的功绩，一边逃离，进入了各种新的互联网平台。

　　十年后，我们习惯上表白墙

　　南京大学表白墙，一个成立于2014年12月的QQ号，通过把别人发送给它的内容进行截图或者复制聊天文字，发到QQ空间里，使其关注者了解到有关告白吐槽、寻物失物、心情评论、东西出售转让等各种类型的信息。

　　截止至2017年4月20日，南大表白墙已发布说说5万8千条+，图片4万3千张+，总浏览量超过8百万。如今由第二代运营者在负责相关事务。

　　

　　据其现任负责人w的保守估计，表白墙目前的双向好友数量多达1500人，并且有8个规模为500人的表白墙群在发挥着补充作用，在表白墙上发布信息即可获得较大的关注量。

　　无论是第一代还是第二代的表白墙负责人，都将它定位为“一个公众的、开放的平台”，这里没有老师指导，也几乎不受学校的管束，大家在给表白墙发布内容时也可以选择匿名。

　　小百合的内容审核交给了网站志愿者和各版版主，表白墙的内容筛选则压在了负责人一个人的头上。

　　“像一些点名道姓的、过于偏激的、带有人身攻击的言论，商业性的广告，我们是不上墙的，一些比较敏感的话题，我一般是不会让它们上表白墙的，除非他们强烈要求。”现任负责人w跟我们阐述了她的基本原则，而对于每条消息上墙与否的判断，基本都源于她的经验教训和价值取向。从这个意义上讲，表白墙被定位为一个客观的、呈现他人言论的平台，而其负责人在背后自觉承担着平台监督者的责任。

　　但我们也可以发现，表白墙上发布的信息多且杂，关于校园热点话题的讨论往往只占小部分。

　　一方面，受制于个人QQ号这种“发布说说或更新相册“的模式，表白墙发布的信息按时间线排列，没有主题分类，关注者只能被动接受看到的，而不能主动搜寻。另一方面，因为是人工维护，信息无法做到实时更新，每次更新时其实都是大量的累积消息放出，很容易导致某条消息、甚至很多条消息被折叠，所以有些话题可能一经发出便石沉大海，关注者根本无法看到。

　　负责人w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些问题，因此，她上学期便开始尝试着对这种热点话题开设专门的日志版块，以供大家集中讨论。

　　

△表白墙的日志版块

　　但这仍然存在局限性：一来，很多关注者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日志版块的存在；二来，一个话题需要达到多少热度才能被放进入日志版块？不像小百合和微博，可以依靠后台的数据抓取，实时自动生成“全站十大”和“热搜”，表白墙的“热门话题”，只能依靠负责人自行判断，手动归类；三来，热度不足以被放到日志里的话题，很可能就这样石沉大海。

　　对此，w坦陈：“信息被刷下去是一个必然的过程，我没有办法每天把重要的东西置顶，所以在信息被刷下去之前，我是如何判断这个话题够不够热点，就是看它发的数量够不够反复、次数够不够多，如果它只是发了一次，那么被刷下去就被刷下去，我也没有办法。”

　　以上种种，制约了表白墙作为一个网络平台在发挥公共议题讨论功能时所起的作用。当然，关于一些在全校范围内引起讨论的热点话题，表白墙一般会和朋友圈、小百合等其他讨论平台相互呼应，而不是独立发挥作用的。

　　校园里的网络舆论空间理论上是怎样的？

　　古希腊有雅典市区广场，古中国有先秦稷下学宫，而在越来越强调公民自由表达权的今天，互联网的发展为个人表达欲的实现插上翅膀，层出不穷的社交媒体为我们搭建了各种各样的舆论讨论平台。

　　依据哈贝马斯的公共领域理论，舆论空间在政治学上的意义是介于国家与市民社会之间的公共空间，该空间对公民平等开放，公民在此讨论公共议题，达成共识或妥协、相互理解，并影响国家政策。

　　那如果把目光聚焦到我们身边，我们的校园呢？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袁光锋老师认为“ 网络舆论空间是要分层次的，班级也可以有自己的空间，如微信群；也需要有学校层面的空间，不同层次的空间扮演的角色是不同的。”袁老师说，“学校层次的空间，主要功能应该定位于讨论学校的公共问题；讨论社会上的公共问题；参与者能够包容和尊重不同意见；参与者能够做出一定的妥协，以争取达成共识；该空间与学校各部门之间的沟通是顺畅的。”

　　实际校园生活中，我们有这样的空间吗？

　　2014年9月，一位网友分别在小百合校长信箱、女生版发表了《对南大艺培的强烈质疑！！》的文章，指出“南大艺培打着‘社团’和‘创业团队’的名义长期占用学校场地大肆赚钱”，在第二天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将南大艺培推上了风口浪尖，也推动了体育部、就业指导中心老师的调查和回复，艺培占用学校场地的问题后续有所减轻。

　　2016年9月初，表白墙上出现大量关于食堂、图书馆占座、澡堂占柜问题的争论，表白墙负责人在日志中专门开设讨论区供大家发表看法，后来表白墙上又出现关于图书馆“文明占座”问题的讨论，虽然支持与反对的人各持己见，大家最后是否达成共识不得而知，但是表白墙上多种观点的呈现可以使我们对该事件的认识更加多维度和全面。

　　2016年10月，南京大学学生会的推送《致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学院金融系学生会的公开质疑信》在朋友圈内又掀起了一波舆论高潮，阅读量三万多，刷屏形成了一定的舆论压力，最后对方发布道歉的文章，把侵权的文章删除了，南京大学学生会利用新媒体实现了较好的维权效果。

　　

　　以上种种事例似乎表明，小百合、表白墙、微信朋友圈均可以是我们在校园内发表言论、表达意见的平台。

　　袁老师认为，小百合、表白墙、微信朋友圈都可以视为网络舆论空间，但它们是否达到理想的状态，还需要在以下的方面进行考量，比如热门的话题是公共的还是私人的；讨论的逻辑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讨论的效果是否能够促进学校决策等。

　　我们期待怎样的网络舆论空间？

　　我们尝试问过许多南大学生，“你是否期待一个自由开放的舆论空间？”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肯定。但是对这个舆论空间的定义，却是十人十色，各不相同。

　　“希望这个空间是理性的，又是自由的。”

　　“希望每个人都有发表言论的权利，都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希望能和校方、和老师对话。”

　　“希望它方便、好用，和我平时的社交工具联系起来。”

　　“希望能前台选择匿名，后台实名可以追责。”

　　……

　　如果从参与讨论的范围、讨论的话题是否具有公共性、讨论的逻辑是否合乎理性、讨论的效果是否可以推动学校决策这四个方面来衡量一个网络舆论空间，我们可以看到，小百合、表白墙和微信朋友圈都各有其长处和短板。

　　小百合的优点在于它曾经作为也能够作为一个全校范围内舆论讨论的平台。在这里，同学们对学校公共事务的发声有更大的几率得到老师以及相关部门的关注，有志愿者和学校网络部门的维护，没有广告，后台的学号注册形式也使追责变得容易，避免不负责任的谣言传播。然而，BBS社区吸引力的丧失已是不可逆，人们通常只能在“有问题时”想到它，更多的目光依然汇聚在其他社交平台上。

　　表白墙的优点是作为一个面向公众开放的平台，表达言论的自由度更大。但缺点在于几乎很少能够引起全校范围的讨论，私人话题占据了很大一部分比重，发布的信息多且杂，没有一个合理的内容分区。

　　微信朋友圈或许也可以形成全校性的热点事件，但更像是一个熟人社交平台，而不是一个公共讨论空间。通过人人相传的转发之后，只能使事件“被知晓”，而不能使大家相互对话讨论。

　　毫无疑问的是，我们现有的各种网络舆论空间仍然不尽完善。

　　其实，在上个世纪，政治学家们就对“公共讨论”这个话题有过很多讨论和期待。美国政治学家约翰·罗尔斯在表达对公共理性的看法时，提到各种政治主体以公正的理念、自由而平等的身份，对公共事务进行充分合作。美国政治学家克劳斯的观点则是“激情也需要合理地容身于公共讨论和公共行为之中”。

　　那么，有没有这样一天，我们的校园里也可以拥有这样一个平台，全校每一位同学、每一个老师都能够在上面自由而平等地对公共问题交换看法并进行辩论，他们在一种知识和愿望的推动下按照公共理性行事，也同时拥有服务于无偏倚性的公民激情，师生的讨论可以有效地推动学校在公共事务上的决策和改进。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真会有这样的网络舆论空间吗？

　　记者：

　　史婉霜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4级

　　黄 梅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5级

　　罗淇文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2015级

　　责编 | 史婉霜

　　美编 | 邓露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