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数学家,可能许多读者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帧画面是这样的:
图片来自"The hundred greatest mathematicians of the past"
尽管来自于不同时代,说着不同的语言,头发和胡子数量也有巨大差异,每张照片里面却都凝聚着同样伟大的智慧,同样深邃的思想。数学的半壁江山浓缩在一张三寸不足的泛黄纸片上,大道至简,令人惊叹不已;藏诸塌侧,半月三旬后再度翻看,又令人回味无穷。
然而美中不足之处在于,以上名单(可搜索"The hundred greatest mathematicians of the past")主要考虑对象是在纯数学领域有重大影响的人物,很多伟大的应用数学家则未能出现在这个榜单中(唯有约翰·冯·诺依曼和阿兰·图灵这两位全才例外)。事实上这些应用数学家对整个科学界的影响是极为巨大的,只不过往往被纯数学家们的光辉掩盖住了。
我的目的,便是通过介绍牛津大学的一个应用数学团队,让读者们对应用领域的数学家们有所认识,让这些被掩盖住的光辉重见天日。
牛津大学生物数学中心
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夕歌,正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数学系读PhD。我的研究方向包括计算数学、细胞生物学和统计物理的建模。看不懂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懂(其实我还是懂一些的……)。
我曾和一位本系的东欧小哥讨论过欧美学术界的异同。当谈到生物数学(我的主要研究方向)时,小哥信誓旦旦地说:“生物数学?!欧洲可没多少人做这个!”
生物数学这话足足让我扫兴了一个星期。然而一星期后我就收到了牛顿研究所一个生物数学会议的邀请通知:
牛顿研究所位于英国的剑桥大学,这说明生物数学在欧洲还是相当有关注度的!我本欲用这封邮件同东欧小哥展开激烈的辩论,不过鉴于小哥一米九的高大身材,我逡巡良久,最终还是偷偷地把邮件藏到垃圾箱,将一切人证物证烂熟在心中。
身高1米9的东欧小哥示意图。绘图:夕歌
后来我去参加了生物数学会议,发现有不少来自英国、法国和德国的专家与会,说明生物数学的光辉已经逐渐扩散到整个欧洲了。不过东欧数学家自成体系,也许生物数学这一新兴“物种”尚未攻破他们的免疫防线。
其实生物数学在英国还是人气颇高的。除了剑桥大学牛顿研究所旗下的生物数学研究院,牛津大学也有一个“沃夫森生物数学中心”(Wolfson Center for Mathematical Biology)。这个中心的头目叫菲利普·马伊尼(Philip Maini),是一名爱尔兰生物数学家[1]:
菲利普·马伊尼。 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马伊尼在整个应用数学界都非常活跃,可以说是这几十年来全球应用数学发展的见证者。我曾在三个不同报告厅见到过Maini,他的演示文稿并没有繁多的文字或复杂的数学公式,但听众们总能在他抑扬顿挫的语调中心潮暗涌:或领悟到数学与其他学科之间的千丝万缕,或体会到潜伏在简单公式中的伟大智慧,或摸索出简朴文稿背后鲜为人知的试验探索。三言两语便诱出千思万绪,“大师”这两字在这里得到最佳诠释。
马伊尼的演示文稿。唯一的槽点大概在于文稿背景色稍微丑了些。图片来源:Maini
我私下请教过马伊尼一些问题。第一次和全球顶尖的应用数学家交谈总是免不了几分羞涩,而马伊尼则不断鼓励我“不存在愚蠢的问题”。当我提出自己的一个简单想法时,他会像激动地喊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如同小孩子找到了新的玩具。这种返璞归真的沟通方式,让我备受鼓舞。
形态发生(Morphogenesis)
那么沃夫森生物数学中心的数学家们平常都在研究什么呢?我们可以从马伊尼的研究列表中得到线索(为方便大家理解,笔者对这些研究方向进行了意译):
马伊尼个人主页上的研究列表[2]。制图:夕歌
这些研究方向看似五花八门,但基于的数学模型主要有三个:
连续力学模型(描述物体在弹性介质和流体中的运动)[3]
细胞的趋性模型(趋药性、趋光性等)[4]
图灵模型(生物图案的生成者)[5]
以上每个模型都对应着一类方程,称作耗散结构方程(Dispersive equation)。这一类方程依赖于时间“t”和空间坐标“x”,之所以叫做“耗散结构”,是因为系统的“能量”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小,熵增原理便是耗散结构方程的一个特例。在数学上,耗散结构方程(尽管这个术语不是数学家发明的)拥有数不清道不尽的神奇特性,所以今天我们在不同论文中看到的同时间“t”有关的偏微分方程,几乎都是耗散结构方程。
在着重介绍图灵模型之前,让我们先来瞻仰图灵(Alan Mathison Turing,又译阿兰·图灵)这位大帅哥:
阿兰·图灵。图片来源:维基百科
或许图灵最广为人知的是他在计算机智能领域的贡献(例如图灵测试)。事实上他引用量最大的论文叫做“形态发生的化学基础”(The chemical basis of morphogenesis)[5]。形态发生是一个非常广泛的生物概念,这个概念包括了细胞分化、胚胎形成、器官形成、肿瘤扩散以及生物表面花纹的形成等。形态发生是基于一系列复杂的化学反应,而图灵的工作,则是把这些化学反应总结成为一个简单的微分方程组:
我写了一段代码(用Python,有兴趣的读者可参考[6])用以模拟一个简单的图灵模型:
用Python模拟简单的图灵模型。制图:夕歌
是不是很像猎豹毛皮上的花纹?
值得一提的是,图灵模型并非唯一研究生物图案的数学方程。物理学家们更偏向于应用复Ginzburg-landau方程(最早用于描述超导现象)和Cahn-Hilliard方程(最早用于描述二元体,如水和酒精的分离)。尽管这两个方程的推导是从能量角度出发的,和图灵的推导方式全然不同,但从形式上看来,这些方程具有惊人的相似性,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科普工作
马伊尼所掌管的生物数学中心还经常做一些科普性的工作,尤其是该中心的研究员托马斯·伍利(Thomas Woolley)。作为热衷于把复杂的数学理论散布于大众的青年科学家,伍利身上不仅沿袭了沃夫森数学中心所特有的激情洋溢,而且形成了自己的独立风格。他的演示文稿主要由五彩斑斓的图片构成(不得不承认比马伊尼的文稿颜值高出不少),以致于听完他的报告后,听众们很难相信他其实是数学家。而当伍利把他的演示文稿发给别人时,只能通过云端传送,因为他的文稿实在太占空间了,邮箱附件难以容下这样的大气。
伍利的演示文稿几乎都是这个画风。图片来源:伍利的演示文稿
伍利对科研的热情同样延续到了他的生活中。他是媒体的常客,常常受BBC邀请录制一些轻松有趣同时不乏科学严谨的节目[7]。与此同时,伍利也常常在他的学术报告中分享自己的“失败”经历,例如得到的数值模拟结果如何与实验前的预想不同等等。这一风格对我本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或许这也正是为什么伍利的学术报告能受到众多学者青睐的原因。
当知晓我也在做类似的科普工作后,伍利显得更加兴奋。他和马伊尼等人之前写过一篇关于僵尸的数学模型[8](被登上过泰晤士报),与我之前写过的一篇关于星际争霸中的数学模型的文章颇为相似,于是我们谈论了很长时间的星际争霸。我们都对单机对战时的神族狂剑客一波流(Zealot rush)感到头疼。
对于新手玩家而言,看到这一群身披绿大褂的狂剑客时,心里多半是崩溃的。
总结
你是否已经感受到,大师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并非所有数学界的大师都是板着一副面孔的,相反,他们很乐意传递自己的所见所闻,很愿意和不同背景的人们交流。而我和他们的交流,更多像是平辈之间的相互探讨,或许这种探讨更有助于思维的对冲碰撞和新想法的横空出世。这和我“严谨而不拘谨”的科研观点颇为相似。
应用数学家们善于把数学融入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许正是因为太过“通俗”,他们对世界的影响往往容易被人们所忽视。希望通过这篇文章,让更多的人了解到应用数学家们不可磨灭的贡献,同时希望让大家知道,数学的趣味性不仅仅局限于数论、组合、代数方程等;它的渗透力之强,扩散范围之广,早已隐含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作者名片
编辑:婉珺
排版:晓岚
题图来源:123RF
滑动阅读参考资料:
[1] https://en.wikipedia.org/wiki/Philip_Maini
[2] https://people.maths.ox.ac.uk/maini/
[3] P. Maini et. al, Sequential pattern formation in a model for skin morphogenesis.
[4] E. Keller, Model for Chemotaxis.
[5] A. Turing, The chemical basis of morphogenesis.
[6] https://people.math.osu.edu/yang.2677/Turning.txt
[7] https://people.maths.ox.ac.uk/woolley/outreach.html
[8] T. Woolley et. al, Mathematical Modelling of Zombies.
科学人问答
以下两张图取自《僵尸的数学模型》一文中,请看图回答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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