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琳娜-最后的脊梁 | 沧桑过后,才觉世事诚可原谅

  摘要:一些我们的感悟,以及导演想要说的。

  今天是阿默克剧团启程离开北京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我一样,自11日演出结束以来,脑海中不停浮现着萨琳娜在舞台上被折叠的伤痛、屈辱、仇恨的日日夜夜。诚然,在听惯了故事的中国观众看来,《萨琳娜》的叙事直截了当却又有些单薄,情节的转折也欠缺一点惊喜,但这并不妨碍大多数人因为演员韧性十足的表演而泪流满面,尤其是两个女人在茫茫的沙漠中达成相互谅解的时候。

  接下去的文章,一部分是我们所感受到的,另一部分是导演在采访中流露的,是以为记。

  村庄里,女人们在远离住所的河边洗衣服、用桶打水洗澡。此时的萨琳娜仍是尚未发育的小女孩,青涩情欲的冲动、成长的蛮荒之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像这片土地上空鲁莽的骄阳。原始部落的仪式性舞蹈,赋予黑暗中扭动的未来谶语般的能量。老妈妈是这个村庄的智者,她历经沧桑,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告诉萨琳娜她即将经历的人间之事,少女之血、厮杀之血、战争之血,它们将混合,洗刷萨琳娜疼痛的身心。舞蹈和音乐,是暴风雨之前的狂欢。

  没有什么比爱上一个懦夫更让一个女人心碎了。萨琳娜把她最纯真热烈的爱献给卡诺,换来的却是逃避与犹疑;她曾像个牲畜一样,被扔到卡诺之兄萨罗的床上,她被玷污,忍辱负重,终于等到萨罗在战争中倒下的消息,这无疑是曙光的呼唤,然而黎明前也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卡诺不敢碰触这份炽热到烫人的爱,在最后一刻他退缩了,而这一刻的失去就成了诀别。西索科夫妇发现萨琳娜放弃救助重伤的萨罗,婚礼日成了萨琳娜被驱逐之日,狂喜与狂怒如同一个巨人的两只臂膀,同源而生,又相互对峙,复仇的火种已经孕育在萨琳娜的体内。

  在《萨琳娜》的早期宣传中,“史诗”大概是把观众引进剧场的一个亮点,毕竟这样的体材在国内的剧场很罕见。与我们所熟悉的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相比,萨琳娜的故事出发点似乎更加个人化,但是浓郁的原始非洲部落文化、寓言式的起承转合以及宗教仪式中常见的灵魂附体等等,让这单薄的线索血肉饱满起来,死去的人开口对我们讲话,让人想起魔幻现实主义先驱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中幽灵飘舞的村庄。死亡变得透明,生命的界限模糊起来,只因那对于自我的追问,跨越人类的爱恨生死。

  萨琳娜诞生下复仇之子卡沃尼的一幕几乎是全剧最震撼的时刻,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他以母亲血液中的仇恨为养分,迅速长成一个骁勇善战的男子汉。萨琳娜需要一个男人来帮助她复仇,她就生下了一个儿子,这个男人战无不胜,实则代表了母亲萨琳娜惊人的意志力。这部戏里,无论是复仇者萨琳娜、为丈夫寻找最后脊梁而四处流浪的西索科之妻,还是怜悯萨琳娜的卡诺之妻艾丽娅,在那个男权社会,她们都显示出了远胜于男性的强悍的力量。我们看到她们旺盛的生命力,在干涸的沙漠中开出野蛮的花朵,我们欣赏的是人性的张力,而不该被伦理所束缚。

  萨罗与萨琳娜之子牟牟邺和复仇之子卡沃尼的决斗,不如说是萨琳娜自己内心的一场战争。他们势均力敌,因为都是诞生于非爱的孩子,萨琳娜精神中的挣扎被两个人物外化出来。我们看到兄弟两人从自相残杀,到惺惺相惜,他们并不仅仅是作为萨琳娜的附属品,而有了独立的意识,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悲剧命运,因为最强大的恨往往也是最不堪一击的。卡沃尼依母之命,亲手杀了牟牟邺,不是出于解恨的痛快,而带着自杀般的心痛与决绝。

  先知说,艾丽娅将和卡诺生下六个孩子,但他们只会拥有五个。戏剧前面大部分讲的都是萨琳娜仇恨的点燃与扩散,直到最后,复仇的烈焰终于被宽恕的清泉熄灭。艾丽娅把自己最小的孩子送给萨琳娜作礼物,浪迹沙漠的萨琳娜,她的心早已和砂砾一样坚硬,萨琳娜早就不再惧怕死亡,她怕活着,怕自己的余生都在无爱的干涸中度过。然而新的生命意味着新的生活,萨琳娜交出最后的脊梁骨,这是与过去和解的仪式。

  ——采访部分摘录——

  关于题材:

  之所以选择这样一种题材,一来阿默克剧团本身专注于研究表演艺术,对非洲的表演形式尤为感兴趣;二来是对自我身份的一种探寻。巴西是一个多种族聚居的社会,有巴西的原住民,有从非洲来的移民后裔,也有像我一样的混血儿,虽然我们说着同一种语言,建设同一个国家,但对于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母国却知之甚少。那么,我们到底是谁?

  以非裔巴西人为例,他们在巴西的传统,与非洲当地的传统绝非相同,那么,两者之间的区别与联系也同样在重复一个问题:我们到底是谁?

  不过我无意通过《萨琳娜》这部戏寻找答案,也并不认为答案很重要,重点在于寻找和感悟的过程。

  而且,这场演出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一点是“在一起”。巴西其实是一个分化严重的国家,依旧残存着旧社会的影子。白人享有上好的工作和机遇,黑人还需要费力去争取那些本该共享的资源。比如像我们的演员们一样的那些黑人演员,他们都非常出色,却很少能够得到很棒的角色去演,总是出演坏人、穷人或者奴隶,这也让他们的表演才华无法得到充分的展现。因此这次出演,对于他们来说是意义重大的,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终于有机会可以体会到一个真正和谐共处的时刻,一个人人都机会均等的时刻。

  关于《萨琳娜》,关于戏剧:

  在电影里,每到黑人男子出现,大多是莽撞的罪犯形象;他们在街上迎面向你走来,你也会下意识地产生惧怕感。但在这部戏里你可以看到有一幕,两个男人之间产生了微妙的、惺惺相惜的感觉,那一刻我们都体会得到他们身上柔弱的一面。所以我觉得,戏剧可以改变人们看待人、事物的方式,提供一种不同于荧幕和个人刻板印象中的活生生的人,这一点是非常重要的。

  每每演出结束,我常收到许许多多的反馈,观众总是深受感动,有的还留下热泪,虽然这是一个漫长的悲剧故事,但结局是让观众感到激动甚至是高兴的,因为在长久的仇恨之后,他们从萨琳娜对自己的解放之中也得到了自由。宽恕是非常困难的,但也因此异常美丽,这场演出就好像大家一起完成了一个自我解放的仪式。这是非戏剧所不可做到的东西。

  我认为戏剧很重要,我们一定要让他存在下去,现代社会,有太多电子产品阻隔了人与人之间的直接交流,而唯有交流才能产生无尽的力量。在以前,宗教会担任起这一职能,它通过举行各种各样的仪式来把人们召唤到一起,但现在宗教的作用被淡化了,我们该去哪里寻找这样的力量呢? 我们需要戏剧,如果没有戏剧搭起人们直接沟通的桥梁,这个社会会充满暴力。

  从观众席看去,舞台上是不同的面孔,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能量;从舞台向下看,观众对于演员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群体,所以一开始双方都带着对对方的好奇。但随着演出的深入,双方都身处同一个场景,听同一段音乐,为同一个故事感动流泪,这种感觉对于我来说,就像是剧场里发生了一个奇迹。

  ——分割线——

  在11日的演出开始之前,导演对我说,她带着剧团走过许许多多个国家,但从未像在中国一样感到亲切。彼时的我虽点头称是,但尚且没有很强烈的感受。直到演出结束,面对观众如雷的掌声和演员眼中泛出的泪光,我才觉出一切如她所说。

  亲切的人啊,欢迎你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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