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戏骨”李立群:表演也是一种禅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老戏骨”李立群是在去年7月,话剧《冬之旅》来上海巡演之际,在东方艺术中心旁边的酒店里,我采访了《冬之旅》主演蓝天野、李立群老师。初见李立群,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张脸,身为80后,可谓从小看他的电视剧长大。金庸武侠剧《倚天屠龙记》中的朱元璋,武侠剧《新龙门客栈》中的魏忠贤,《神雕侠侣》中的西毒欧阳锋,《田教授家的二十八个保姆》中的田教授,武侠剧《笑傲江湖》中的任我行,古装神话喜剧《春光灿烂猪八戒》中的东海龙王,近代传奇剧《老兵》中的杨士亮……也许是荧屏上的各个角色在脑海中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以至于忽然出现在眼前的李立群让我颇感陌生:他身着蓝色的上衣、一条灰色围巾与灰色的裤子很搭;谈论演戏时,他一脸认真,甚至有些严肃,全然没了荧屏上的喜气劲,反倒像个学究,斑白的头发、延展在额头上的几道皱纹,似乎都暗自述说着他三十余年演艺生涯的酸甜苦辣。与他聊天时,印象最深的是他宽边眼镜后面炯炯有神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你,专注地听,专注地回答,当我采访蓝天野时,他也是静坐一旁,一边认真听,一边慢慢拨动着右手腕上的一串佛珠。

  再次见到李立群,是在前不久举行的第三届乌镇戏剧节上。第一天开幕式,只见他戴了一顶红色的绒线帽,穿着一条红色马甲,颇与众不同又举止低调。几天后,在看完波兰克拉科夫老剧院的话剧《人民公敌》后,我又见到了李立群。他穿着一件暗绿色的毛衣背心,从色泽看这件背心似乎穿了蛮久,带着一种怀旧的气息。走在路上,深秋的阳光下,李立群额头上的皱褶微微向上弯成了舒缓的波纹。此次见到的他,没有了演戏的任务,举手投足间更多了份松弛与悠闲。他告诉我,之前他来过一次乌镇戏剧节,由于时间和工作的安排较为紧张,只逗留了两三天,但已感受到艺术的氛围。今年,他受邀参与第三届乌镇戏剧节艺委会。此届他特别腾出十多天时间呆在乌镇,还把女儿带上,让她跟着看戏学习。“我就是来看别人做事,帮大家做点事而已。最主要就是来看戏,这等于是来度假和享受的。”为多看几部戏,李立群赶场赶得不亦乐乎。为了接受我的专访,他特地把某日下午二点半至三点半——工作与一场戏的空隙时间留给了我。后来才知他因此没顾得上吃午饭。

  谈起在乌镇上演的戏,李立群不由地加快了语速,直言不讳。对于褒贬不一的德国柏林人民剧院的《赌徒》,李立群认为整体来说是一部好戏,至于为何很多观众反映看不懂,关键在于里面的文化隔阂太多。此外,李立群对日本的《樱之园》中演员的功力,波兰的《人民公敌》对于“人民公敌”的重新解读也很赞赏。在得知一些戏我也看过时,李立群还主动问起了我的看法,没有丝毫的架子,宛如邻家大叔般亲和、坦诚。称赞之余,李立群还谈起了不甚满意的戏。譬如林兆华父子导演的《戈多医生或者六个人寻找第十八只骆驼》,他就直言真看不懂。对于热门剧目《大鸡》,李立群直率表示,全程在看一个完全虚假的东西,假到他都告诉你是假的了,你们还不相信。批评一番后,李立群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地说:“我是不是说得太厉害了?”但瞬间他又坦荡起来,并提醒中国观众不必“护短”。

  我又问他,对本届乌镇戏剧节的戏有什么整体感受。他坦言:“这次外国戏上演了十多个,中国的戏也有十来个,外国的戏总体而言更好看一些,中国的剧团还在慢慢发展。”回答一如既往的直率,就像去年我曾问他,为何从台湾到大陆来参演影视剧?他脱口而出:“为了挣钱,养家糊口呗。”我被他的坦率惊到了,一时竟接不上话,甚至不禁替他着急起来,几乎要提醒他:大叔,面对媒体不要那么直白吧。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的多虑,因为只要多了解他一点,就能感受到那没有一丁点的套话背后的真诚,犹如他演戏时的较真,即便面对的是烂戏,他也绝不会敷衍。他坦然地面对着无比现实的生活,同时在奔流不息的现实中保留着一份纯粹的缓慢,钻研表演艺术的“缓”,闲逛般体验生活的“慢”。

  

  在西餐厅做表演秀的影帝

  也许一些观众无法叫全李立群的名字,不过但凡不时看电视剧的人,只要看到李立群的脸,一定会记起他演过的一些荧幕上的角色。至今李立群已经演了3000多集电视剧,其中凭借电影《阿爸的情人》获得加拿大魁北克国际影展最佳男演员奖,凭借励志剧《温州一家人》获得中央电视台2012中国电视剧年度十佳演员、华鼎奖全国观众最喜爱影视明星奖和第2届亚洲彩虹奖最佳男主角奖。只是人们往往只知他是个影视演员,殊不知舞台才是他表演的摇篮。

  李立群,祖籍河南孟县,1952年5月2日出生于台湾新竹。1970年李立群考上了五年学制的海事商业专科学校。那是海员的黄金时代,薪水丰厚。在海专的第二年,李立群得知刚成立的青年剧团对外招考。“一开始,我以为是京戏的票房,因为我喜欢京戏,刚好又是暑假,我就想着去报个名吧。进去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京戏票房,是话剧社。但既来之则安之,我就以玩的心态参加。不料上了一两个月课后,忽然间,老师要求全班同学自编自导自演。可是那时我们只学了‘编’‘导’,没有学‘演’啊。班里缺演员,同学就让我来演,我很犹豫,考虑了一个下午,最后决定去演,否则这两个月不就白来了嘛。当时我没有一点抛头露面的思想准备啊,只能硬着头皮念出了第一句台词,跨出第一步台步。”李立群回忆道,接着强调:“是非常幼稚、生硬地跨出来的。”

  印象中都是演技娴熟的李立群,忽然要想象一个初出茅庐、表演生涩的青葱小伙李立群,我的思绪有些短路。也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停顿,李立群一脸认真地向我说道:“就如同我现在跟你说,一个钟头以后,我们开始排一个戏。之前你不曾演过戏,你想象一下你的心情是怎样的。你拿着剧本,念着台词,走出第一步时,表演的状态会是怎样的。我当时就是那样的。”对于李立群而言,舞台上的第一个台步是鼓足了勇气迈出的一小步,同时也是人生的一大步。青年剧团虽然是个校外学生剧团,但师资力量强大,好几位老师都出自抗战时期的重庆艺专。在名师的调教下,学生们的表导演能力突飞猛进。

  服完兵役后,李立群告别了海员生涯,因为海员的生活太不正常,长年累月在海上漂着,一年只能跟家人见一次面。之后,他做过二手汽车店店员、蛋糕店送货员、地毯公司职员等等,还曾在台北远郊的一座山上的农场打长工,种苹果、盖房子、喂猪,干了整整一年。任由青春挥洒穿梭在台北大街小巷一段时间后,李立群终于发现自己最喜欢、最擅长的还是表演。一次偶然的机会,李立群在电视制作公司遇见了导演、配音演员陆广浩。当时陆广浩正在制作节目,与李立群简单交流了几句后,便扭头跟制作人说,快,给他加点戏,先暖暖身。见面第二天,李立群出现在镜头前,第二个礼拜,新剧本到手,李立群扮演《今日恋》中的男一号。这部长达60集的电视剧,拍摄过程中李立群只NG了一次,这都得益于当年青年剧团所受的训练,学生时代的一次盲打误撞让他在命运的囧途中找到了拐角。

  “一开始演戏时是糊里糊涂的,之后越演越用功。任何一件事你投入很久后就会有感情,演戏也是一样,一开始觉得蛮好玩的,之后用功了以后,就会越来越有感情,然后慢慢变成职业,不断加强自己的技术后,就变成你的专业了。”李立群平静地叙述最初迈入演艺这个行业的经历。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却也道出了他的刻苦用功。他自我评价道,21岁到25岁时,演得挺投入,但并不见得高明或准确,直至26岁演话剧《一口箱子》时,碰到了一个很好的老师。当时一张纸的台词,表演指导老师汪其楣跟他磨了整整一个月,虽然最终舞台上也就呈现了几分钟,但李立群表示,从那次以后,他才真正知道了什么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也正是那次演出,让他颠覆了从前的表演方法。

  1981年李立群凭借改编自卓别林电影《城市之光》的电视剧《卿须怜我我怜卿》获得了很多电视演员梦寐以求的职业褒奖——金钟奖最佳男演员,那时他才29岁,当时金钟奖历史上很少有如此年轻就成影帝的。不过青年得志的李立群并不因此“得意”,他放下身段、乐此不疲地在西餐厅和夜总会做表演秀。29岁到32岁这三年间的晚上,他经常抱着礼服、穿着风衣、坐着小弟的摩托车穿梭于台北大小夜总会,不停地赶场。最多的时候,一天跑7场。很多同行都无法理解这位新科影帝的“另类”行为,但李立群自有他的道理:“我认为表演秀演员有舞台上的演员不会的那种表演方式,那是本事,我很羡慕他们,这是我到西餐厅作秀的最大原因。看我节目的人,不是带女朋友谈恋爱就是带伙伴谈生意,你要让人家放下刀叉,不谈恋爱不谈生意,看完你的节目还哈哈大笑,这是非常有挑战性的。”李立群向我解释道。同时他也坦诚地表示,那时台湾经济刚开始起飞,表演秀演员的收入比拍电视剧还多很多,这对当时的他来说也很有诱惑力。

  

  表演需要细火慢炖

  1984年,李立群还在到处演西餐秀那年,他认识了从美国学戏剧归来的赖声川,感到非常投缘。那时李立群对舞台剧界颇为失望,但赖声川的出现让他重燃希望,随后他与赖声川、李国修一起做起了表演工作坊。有感于当时相声的衰弱,三人绞尽脑汁想用一个相声剧的演出来为在台湾消失的相声写一个“祭文”。师出无门的三个青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怀着满腔的热情边自学边摸索,“每天嘻嘻哈哈到深夜,有的时候愁眉深锁地去设想一个包袱到天明。”半年多后,《那一夜说相声》上演,一票难求,倒卖的“黄牛”甚至把150元一张的门票炒到了2000多元。首战告捷,表演工作坊声名鹊起,之后又推出了第二部作品《暗恋桃花源》。当年李立群饰演的老陶,时至今日仍然是他舞台生涯中的经典角色之一。

  那是一段完全沉浸在戏剧理想里的闪亮日子。在表演工作坊的11年里,除了偶尔客串外,李立群几乎没在此间接电视剧,甚至拒绝去大学当老师,因为要守着这个“店”,可惜最终他还是选择了离开。当时赖声川决定接下300集长寿剧《我们一家都是人》的创作,这种早上看报纸、中午马上创作、晚上就进棚直播的创作方式,的确脱胎于赖氏“集体即兴创作”,但是李立群坚决反对。1995年,李立群因与搭档赖声川的表演理念不同而离开表演工作坊,后转至中国大陆发展。为何来大陆?李立群的解释是,因为投资失误,急需挣钱还贷养家,但台湾电视剧业萎缩得厉害,内地影视剧的片酬则要高很多。

  “从一个熟悉的环境跃入陌生的地方,从一个纯粹的戏剧创作空间来到一个充满了‘急就章’氛围的影视圈,你是如何适应的呢?”我有些疑惑地问李立群。

  “我差不多用了二三年时间去适应。离开了默契的、有安全感的团体,一个人到大陆,与来自大江南北不同地方的演员一起演戏,然后重新跟他们建立一种关系,这方面当然比较辛苦一点,但是也没有那么艰难,只要思想慢慢转变,多用功一些就好了。”

  在大陆忙着拍戏、与家人聚少离多的漂泊岁月里,李立群与剧组人员越来越热络,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说得越来越溜,但依然无法扫除内心的孤独,在他心底最牵挂的永远是家。每次离家,他都装作很潇洒地跟家人,跟每一个房间,跟小狗、花园说再见。拍戏住进酒店时,他会自己换一个明亮点的台灯灯泡,摆上自己带来的文具、茶壶、香炉,放上家人的照片,有时还买一两盆花或常绿的植物,虽然只是稍装饰了点自家的东西,但立马让模版化的酒店房间有了点别样的“家”的气息。

  对家的思念让李立群忍受着心灵的孤寂,与此同时,拍电视剧的过程也让他感到异常疲惫。“拍电视剧时,几乎每天要累10个小时,光背台词,一天就要背一千五到二千字,一到现场就拼命背台词,然后拼命演,还没有准备好就演了,这种状况肯定没有电影、舞台剧那么精致,一定比较粗糙。”李立群感慨道。提及拍戏之“累”,他有些意犹未尽,又加重口气补充说道:“不只是一般的累,会累到让你觉得就快死掉,就像所谓的过劳死,哇塞,等一下就会发生。你会有这样的感觉。”

  李立群在表演方面的开窍,最早源于舞台艺术。他很享受那段不断打磨戏剧的时光。他始终认为,表演需要细火慢炖,如同所有好吃的,都必须花大量的心思和时间,“包饺子很费劲,擀皮儿,剁馅儿,包好,煮熟。做炸酱面也工序繁琐,配料众多”。也正因如此,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对电视剧充满了厌恶,他觉得“电视剧就是泡方便面,它在一个极短的时间里完成了众多的事情”。

  可是,老天爷就是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迫于生存的压力,他走入了他所厌烦的电视领域。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服自己:“现在就是让你泡方便面,那就好好泡面嘛。泡面也可以很好吃,那5分钟,你可以加点葱花,加点青菜。”身心俱疲的时候如何演好戏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演每一个戏的时候,再累,都以当时的体力全力以赴。已经演得蔫了,我还想想办法,剩这点油料了,我低空飞行,我慢慢演,用低能量演,同样可以把戏演得不差。”

  每天面对这些不愿做但不得不做的事情,李立群是如何转变心态的呢?他表示,用的是佛学中“禅喜”的方法。“一天到晚在做相同的事情谓之为禅,做到最后你不厌倦谓之喜。”不止如此,他还要去“拥抱它们”,努力做好它们,他谓之“大禅喜”。

  

  演员就像相扑选手

  2015年,多年没上戏剧舞台的李立群首次登上内地戏剧舞台主演话剧《冬之旅》,导演是19年没有合作的老朋友赖声川,编剧是剧作家万方,另一位主演是老艺术家蓝天野。“这次的合作真的是机缘巧合,主创四个人,每个人代表不同领域,一下子连上了,特别好,就像虚空之中聚集这样的一种缘分,时候到了,‘啪’得发声了。这样一种机缘,太难得了。”李立群兴奋地说道。

  话剧《冬之旅》中,李立群和蓝天野分别饰演了陈其骧和老金两位老人。两人年轻时是同学,是最好的朋友,后来在“文革”这场浩劫中,陈其骧迫于压力出卖了老金,害得他坐牢、家破人亡。暮年时,多年未见的老陈找到老金想要求得他的原谅。这是一个关于宽恕、要不要宽恕、怎么宽恕的故事。

  经历了那个年代的蓝天野很能理解所饰演的老金的心理状态,但李立群呢,他如何理解并演绎那个风雨飘摇时代人物的内心波折呢?

  “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我也有所了解。那个时候,台湾的报纸天天登这方面的消息。况且《冬之旅》这个戏不是就写文革题材的,文革只是一个背景,主要反映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纠结、和谐、矛盾或怨恨,宽恕、要不要宽恕、怎么宽恕,自古以来有人的地方就有这样的问题。”李立群解释道。

  “立群问我,文革时期,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会怎样?我就把我曾经经历过的,我见过的都告诉他。他听了后说,哦,原来是这样。后来我发现我说的那些事,那些语言,他很多都用在戏上,用在创作上了。”蓝天野曾告诉我。

  事实上,李立群绝对是个生活中的有心人。他很关注生活中的所见所闻,会把其它演员的精彩表演段落和精准情绪记下来,建立自己的演员“库存记忆”。“我的情绪记忆,多半来自于本身经验以外的注意和留心。人的一生能遇到几次完全不同的事件?听来的,看来的,还是居多,主要是看演员个人的体会和用心与否,这是一个演员的基本功。见到人哭了,你去关心关心,哦!就顺便知道为什么了;听到那家出了什么事,你就去照顾照顾,亲自理解一下,就又知道了一点。你若不太能去关心人,起码要把习惯性的主观揣测,先关上一下,也好把另外一种客观情感的表现,学习一下。如果你接得准,对人,对你都好,接别人的心谈何容易,而且要真接,时间接长了,你就成了某一种‘他心通’了。”

  李立群的表演让人感觉很松弛,游刃有余,问他这方面的表演经验。他淡淡地笑答道:“我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松’,只是有专心在里面,专注可以帮助你放松。你越专注,那种‘松’就越容易表达出来,这跟平常生活一样,就像现在你访问我,你一直在专心地听,你才知道你要问什么,我专心地听你问,我才知道怎么回答,这就是专心。一个够‘松’的演员,就是在表演上懂得放松,他的耳朵一定很‘开’,能够清楚地听到对方的各种心情,当下加以判断和拿捏以后,第一时间内,又可以决定自己用什么情绪以及什么节奏来应对回去,完成一次所谓‘严丝合缝’的接球传球的演出。”

  在李立群看来,演员有点像相扑选手,专注无比,为求胜利,所有的辛苦不能挂齿,有“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的风度和行动,还带着“揖让而升,下而饮”的胸怀。“其实天底下有许多专业项目的内在训练,都跟演员类似,都要讲究体魄的锻炼,精神上、思想上的锻炼,继而反映自己的生活品质等等。”

  随时随地让自己能够完全投入、心无旁骛、全力以赴,这是李立群所喜欢的境界,不论环境有多差,不论参演的电视剧有多烂,他都能让自己的“好戏”上演。从男一号到男八号的角色,李立群都饰演过。不等戏、不挑戏是他拍电视剧的原则。李立群觉得演员出名并不是靠挑了一部好戏,真正的好演员是会颠覆自己的,而不只是一个模式的表演,只有这样才能进步。“演戏也是分为戒律期、紧凑期、开展期和悠游期,是一个过程。表演也是一种禅,但禅不能当借口,一开始随随便便不好好干,不是禅。只有一心一意,以它为乐,专心才有禅味。”李立群说道。

  演了三十多年戏,李立群还在思考如何泰然自若地表演,做到从心所欲而不逾矩。他从不会把熟练得来的技术不经思考地运用。“观众未必知道演员的全部过去,不一定能分辨出这个角色是重新创造的,还是驾轻就熟的,甚至于,是自我抄袭多次的一次演出。他可能只是看到一个演员,内外连接的蛮流畅的一次表演而已。演员到底用了多少功,还有多大能耐,观众未必了解。但时间长一点,一切真相就会浮现出来。”我问李立群,是否会去关注观众的反馈。“之前问的多,现在不太问了。演完戏的一刹那,差不多知道怎样,所以我也没太问观众。”李立群答道,停顿了片刻后,他又若有所思地追加了一句,“其实应该去问一些观众,老中青观众都应该问一问。”

  李立群希望观众到老的时候,会指着电视说:“哎哟,你看这老头,30年前我就看他演了,现在他还在演。”然后他儿子说:“我也喜欢他演的东西。” 这样他就满足了。我想他的这个希望已经实现了。在“大师”“明星”泛滥的时代,用“老戏骨”来称之李立群,再合适不过,不论参演的影视剧有多糟,无论他在其中演多少戏份,他总是能让人记住他所演的角色。

  

  对话李立群

  记者:演戏最吸引你的是什么?

  李立群:我觉得是付出吧,用功地去诞生一个角色,之后能进入这个角色,驾驭这个角色,之后交给这个角色,让这个角色来驾驭你,互相驾驭。然后把这个角色演好之后,让别人认为好,认为你的角色和故事是生活中的一部分人,看了以后,被感动、被提醒或精神振奋,或者对大家的精神生活有一定影响,我就觉得在做一件好事。

  记者:对于舞台剧那么挑剔的你,换到电视剧为何就什么都不挑了?

  李立群:我演舞台剧是要挑本子、挑导演的。演电视剧一直在消耗我从舞台表演中储存的养分,而演舞台剧,可以把从电视剧消耗的表演能力重新回炉。所以我演舞台剧就要演一些对自己有帮助的。但是我演电视剧是不挑戏不等戏的,原因是,在我看来,电视剧挑来挑去都一样,电视剧很难出精品,因为时间太少,虽然有的电视剧相对而言拍的时间会久一点,但比起舞台剧跟电影,时间方面永远是急促的。所以我觉得挑了也没有用,好像在保护自己,又好像在保护观众,但其实谁也没有保护到。为什么要挑呢?不同的角色演法不同,重要的是怎么演。我不但要把角色演出来,还把编剧为什么要写这个角色都演出来,甚至把编剧所缺失的地方演出来。演戏的目的,就是要演得比剧本还要好。就算有烂电视剧也不放弃,在烂剧本里面走过一趟,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帮一些忙,同时体会到自己的能力到什么地步,所以没有必要去等和挑。

  记者:你曾说过,喜剧的表演,经常只是一种形式,悲剧才是它的内容,就像人生一样,既然如此,我们所创作出来的喜剧应该尽量去靠近“禅喜”。如何理解喜剧中的悲剧?你觉得现在舞台上、荧屏上的喜剧表演中存在的问题是什么?

  李立群:任何一个生活中的悲剧,你要去表达它的时候,你想让观众看得比较深,比较放松,不要被吓到,不要因为看悲剧而疲倦了,自然而然会用喜剧方式去表达。这样会好看一点,不要从头到尾让大家哭。演悲剧的时候带一点喜,演喜剧的时候带一点悲。但需要注意的是,现在电视上一些小品,让大家笑了一阵后,开始演一件好像很悲伤的事情,让大家必须要掉眼泪的样子,我一看到这就觉得完蛋了,大家都互相抄习惯了,好像小品里面不加点人性的东西,我们的小品就不够高级了,却根本不管是否衔接自然。为了让喜剧不胡闹,为了想提升一点深度,故意加一点人性的东西,这就是为了加而加,没有意思,大家都这么做的时候,这件事情就变俗了,变得没有意义。

  记者:如今颜值剧大行其道,似乎一夜之间,“小鲜肉”们攻占了荧屏。然而不少“小鲜肉”有颜值没演技,受到观众的诟病,对此你怎么看?

  李立群:“小鲜肉”自古以来就有的,只不过现在流行用“小鲜肉”三个字。我认为,电视剧创作的主要问题不在“小鲜肉”,是自己制作时间不够,不怪“小鲜肉”,人家长得漂亮怎么怪人家呢?还是电视制作的过程,时间上的压缩,才造成了电视剧的粗糙。如果拍电视剧像拍电影一样细致,不会演戏的“小鲜肉”也变得会演戏了。

  记者:2016年你财务终于自由了,是否有一些新的规划?

  李立群:尽量不接电视剧,多演电影,收入少一点没关系,生活已经够了。电影拍得比较慢、精致,不像拍电视剧那么累。舞台剧呢,随缘,要挑适合的本子、导演,如果没有那么容易就算了。

  (本文原载于2017年第1期《上海采风》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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