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各国都是怎么“毁”经典的?

  有一件事情,很令人费解。

  鸡年伊始,一个跟鸡八竿子打不着的动物突然一下子火了。连带着它庞大的亲戚、邻居群,收获了人类以骑为主的各种花式玩法。你要是没骑过一回,都不好意思张嘴跟别人聊天。

  这个带有神秘力量的神秘物种就是——皮皮虾。

  其实这和可怜的皮皮虾没什么关系,完全是人类玩心太大。人类这种生物,惯常以搞事为目的,以玩为手段。玩不是坏事,在某种意义上讲,玩甚至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就说戏剧圈吧,不玩哪来的荒诞派和先锋戏剧?

  拿来玩的素材里,最好用的就是经典。本身内涵丰富、常看常新;解读权威、有挑战性;大众关注、自带热度……一举三得。今天,萌君就来聊聊一个被各国人民玩坏的著名经典——

  图为英国TNT剧院版

  《李尔王》大家都知道,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又名一个爸爸和三个闺女的虐心分家史

  爸爸李尔是不列颠国王,和中国古代所有皇帝一样,为着自己年老体衰之后疆土如何分配的事儿愁白了头。最终,他想出一记绝招:不闻才能,不看颜值,只问三个女儿爱他有多深,爱他有几分。

  前两个女儿都极尽能事把自己对父亲的爱说上了天,唯有小女儿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爱你只是按照我的名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这爸爸就不高兴了:编你也得编的让我心服口服吧?!一气之下,把国土分给了前两个女儿,把小女儿远嫁法国。

  结果事实证明,大女儿和二女儿那只不过是即兴表演,把想要的骗到了手,就再也不对父亲李尔客气。李尔悲愤交加,冲进了暴风雨中的荒野,身边只跟着一个之前忠心耿耿的老仆从——“弄人”。后来小女儿从法国前来兴师讨伐两个姐姐,终于父女相见,但是两军交战,法军战败,小女儿被俘后惨遭处决,老李尔终于明白过来,却也只能抱着小女儿的尸体发疯而死。

  该剧主要论证了三个问题:

  • 要把国王变成一个疯子,总共分几步

  • 生男生女都一样,生多生少不一样

  • 机智的弄人早已看穿了一切。

中国:《明——明朝那些事》:在明朝说相声的李尔王

  看这鬼畜的海报

  田沁鑫导演,当年明月编剧,这部剧绝对是个奇葩。

  萌君看第一遍时,破口大骂:这tm什么玩意?

  看第二遍,略有沉吟:咦?有点意思……

  看第三遍,直拍大腿:卧槽,真是部好剧!

  剧情大概是这样的:

  明朝皇帝年事已高准备退位,面对软弱的大皇子、凶残的二皇子、率真的三皇子,皇帝不知该将大明的江山传给谁,而三个皇子,也都对父亲的皇位垂涎欲滴……

  犹豫之际,太监推荐皇帝参考莎士比亚的名剧《李尔王》——和皇帝遇到的问题一样,英国的李尔王也面临着退位和传位的问题,于是,《明》的故事与《李尔王》发生了亲密的纠葛,又在‘分江山’这同一命题下,走向了完全不同的结局。

  看起来挺沉重?恩,看起来而已。这部剧画风不能更清奇,勾心斗角与惊心动魄丝毫没妨碍主角逗逼。这群人简直就是德云社派驻到明朝成立的分部。这里有十几位皇帝演出的大型群口相声,皇上和太监之间走心的论捧逗,还有三个皇子轮番展示说学逗唱的优秀技能。

  △这是大皇子、二皇子正在行刺

  《李尔王》里,人是最主要的,分国土啊、战争啊,通通都是人性展开的背景。李尔王的悲剧主要是他个人的问题,并不具有推而广之的普遍性。而《明——明朝那些事》却正相反,中国几千年的王朝更迭、皇位传承是它主要的关注点,老皇帝和三个皇子都是类型化的,是一种通用模型。

  故事的结局也很中国化:姜还是老的辣,分江山不过是老皇帝让三兄弟窝里斗的一个手段。老大弄死了老二,老三搞死了老大,扭头一看,爹才是幕后大Boss。

  这就是中国的《李尔王》:在中国,李尔是绝不会疯的。

  《李尔在此》:高能精分+京剧=李尔在此

  说过了话剧改编,我们再举一个国粹的例子。台湾演员吴兴国,在1998年根据《李尔王》创作了《李尔在此》,自编、自导、自演。

  先来说一下吴兴国,绝对的大神。论电影,他是《青蛇》里的许仙、《宋家皇朝》里的蒋介石。论舞蹈,他大学时加入了台湾最知名的现代舞舞蹈团“云门舞集”,多次担任男一号。论戏剧,高行健曾专门邀请他出演自己导演、编剧的《八月雪》。论京剧,他是京剧科班出身,创立了“当代传奇剧场”。

  好的演员,能Hold住各种年龄段的人物

  《李尔在此》就是他个人复杂跨界的一种反映。这部剧名为“实验京剧”,里面融合了京剧、昆曲、话剧、舞蹈,甚至日本能剧的元素。这是部独角戏,吴兴国一个人演出了《李尔王》中的所有角色,还有他自己。

  与其说《李尔在此》是《李尔王》的故事,不如说《李尔在此》是用中国戏曲的审美方式来解读《李尔王》。舞台极简、道具很少,不同角色用不同行当来演出,演员时而在角色里、时而又在角色外。

  这还是之前演许仙和蒋介石那个英俊小生嘛?

  日本:《乱》:可能是最知名的改编版了

  这个真心太有名了,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的大手笔。黑泽明很爱莎剧,《蜘蛛巢城》就改编自《麦克白》。但无论是影响力还是业内外评价,《乱》都更胜一筹。

  关于电影技法和镜头的运用,萌君确实不懂,这里就不谈了。只说一个直观的感受:色彩。导演处理这么一个沉重的题材,却丝毫不吝啬使用大面积的鲜艳颜色。红、黄、蓝,都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配上黑、白、灰,一片一片的铺陈,确实是视觉享受外加心灵震撼。

  剧本方面,《乱》是本土化的典范,《李尔王》的故事和日本战国的历史背景结合得天衣无缝。细节处理也极妙,用源于能剧的狂阿弥嫁接“弄人”的角色简直是神来之笔。当然,《乱》的成就不只是完美覆刻了一版日本的《李尔王》,而是更多更深的思考。老王的悲剧不仅来自他性格的缺点,更来自他前半生的横征暴敛。这是一个很东方的解释方式:报应。

  三个女儿入乡随俗变成了三个儿子,可男性身份附加上去的基本都是负面因素。看似好心接纳三郎为婿的诸侯藤卷,其实也一早做着吞并的打算。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从内到外,《乱》当得起“史诗级”作品的称谓。

  俄罗斯:《草原上的李耳王》:套马的李尔王你威武雄壮

  《草原上的李耳王》不是戏剧,是中篇小说,出自俄罗斯的大文豪屠格涅夫之手,1870年完成。“李耳王”只是翻译上的用字不同,并没有什么特殊。

  △屠格涅夫

  小说一开始就摆明了立场:这是一个旁观者的旁观者的记述。在聚会上,“我”作为听众听到了一个故事,而讲故事的人本身也只是局外人,并没有亲身经历。这种早早把自己撇清的行为很有意思,仿佛就是在告诉读者,别带入也别感同身受,要保持冷静客观的态度。

  故事主体当然还是《李尔王》的故事:分家、闺女女婿忘恩负义、老爹疯了,但是细节改动很多。首先,这里的“李尔王”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从头到尾就不是什么好人,小女儿在结尾处良心发现了一回,但整体上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就是说,相较于莎士比亚在灰暗的悲剧色调里树立了一个发光的考狄利亚,屠格涅夫更想让世人打破对美好人格的幻想。

  其次,“弄人”变得不堪。在《李尔王》全剧中,弄人其实是个很正面的角色,除了一早提醒李尔王的愚蠢行为,在李尔王发疯之后也能做到不离不弃。而在《草原上的李耳王》里,相当于“弄人”身份的苏威尼尔虽然洞察世事,但一直对“李尔王”讽刺挖苦,甚至直接导致了“李尔王”的最终死亡。最后,“李尔王”的疯狂更为彻底和决绝。草原上的李尔王,没有在旷野里无助地呼喊,而是挺起身来展开报复。他回到家中,爬上分给女儿的房屋,亲自动手拆掉了屋顶。最终,他也随着纷纷掉落的木板梁柱摔了下来,死在一片废墟之中。

  对于整个故事,萌君只想说:真不愧是战斗民族。

  英国:《King Lear with Sheep》:喜羊羊、美羊羊、懒羊羊……与李尔王?

  万万没想到,玩的最欢脱的,居然是英国人自己。这部名叫《李尔王与羊》的戏剧,主演是一个人和九只绵羊,羊演员们甚至还都有特制的戏服。

  故事不复杂,就是一个导演要排演《李尔王》,结果发现面对的演员是一群绵羊。又不会说话,又不听指令,导演很生气,现场一团乱。于是,一幅很讽刺的画面诞生了:一群淡定的羊一边溜达一边慢条斯理地嚼着草,中间一个人大呼小叫的好像发了疯。

  对于创作动机,导演Missouri Williams是这么说的:排莎剧,现有的所谓创新或者实验,撑死是加点流行歌曲舞蹈,搞点奇葩道具,太表面化。而他要做的,是把演员换成一些可以“消费”这些表面化东西的东西。选择《李尔王》,是因为它太权威太经典了,而且它本身的内涵里有拒绝交流沟通的意思在,这和人与羊的无法交流属于异曲同工。

  导演说的有点玄,萌君倒是觉得,这是一次叛逃的尝试:从莎剧确立的标准范式中叛逃,从一般性的传统认知中叛逃。你不是觉得莎剧就得严肃认真、正襟危坐么?不是觉得绵羊又温顺又可爱又听话么?我就排部剧告诉你:

  你以为的,他就不是你以为的。

  美国:《离去》:一个老年痴呆症患者与戏中戏

  一个演员最快乐也最痛苦的事,恐怕就是不知活的是人生还是戏生

  美国剧作家奈戈•杰克逊的作品。这次,李尔王到了现代,遭遇了棘手的现实问题。

  演员埃略特·布莱恩演了一辈子莎剧,临老却身患阿尔兹海默症,常常分不清演戏和现实。他最为人称道的角色是李尔王,自己的生活更是与《李尔王》暗合:自己的三个女儿和李尔王的三个女儿一样,在他生命渐衰时表现迥异。三女儿考黛拉叛逆不羁又向往自由,而面对与从前那个威严矍铄的父亲截然不同的埃略特·布莱恩时,父亲的变化,也改变了她对人生和家庭的态度。

  能把经典和现实结合得如此巧妙,又饱含人文关怀,实在难得。

  明天开始在国家话剧院,这部作品即将上演。更多的感悟,不如到剧场一探究竟吧。

  对了,提前奉送彩蛋一枚。《离去》的主演王卫国老师,在你们的童年里扮演了重要角色,虽然你们不知道。因为……

  他是玉皇大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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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章到这儿本来该结束了,但萌君想起件事儿。前几天林兆华邀请展时,我发微博说这是最不可错过的邀请展,并附上了剧目清单。因为清单上的作品仍以莎剧居多,有人立刻评论说这是新瓶装旧酒,“不知有什么好期待的”。

  诚然,戏剧创作是应该立足于当下,做些“新酒”,但为了“当下”而否认经典剧作之于现实的意义,这一想法,恕不赞同。为什么各国都变着花样地重排经典?我想一个重要原因是它饱含着无论哪个时代哪个民族都无法超越的人性,也就因此常演常新,作为世人的警世钟而恒久存在着。

  如果看不到剧作之于时代的“新”,而只看到了它的“旧”,

  那么这样看戏,不看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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