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史记·常书鸿列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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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鸿草创艰辛,褴褛于隔壁,护守敦煌毕生。此向无可辩争。世言常书鸿为“敦煌守护神”,诚实语也。

  

  今史记·常书鸿列传

  文 / 王一舸

  

  常书鸿,杭州旗人也。祖姓伊尔根觉罗。书鸿幼时,遇辛亥国变,杭城旗营受袭,家人隐书鸿于南高峰寺中,嘱见来人,切不可直陈旗人。而书鸿辫犹在,犹恐被难。惊悸之心,虽长不能忘。

  书鸿少即喜丹青,其父尚实业。故书鸿入工业学校。虽如是,犹私入丰子恺“西湖画会”。书鸿娶诸暨世家女陈芝秀。

  民国十六年(1927年),书鸿伉俪偕之法国留学。书鸿画技。先入里昂美术专科学校。复四年,以里昂市魁名,获资助,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习艺于劳朗斯门下。芝秀亦入巴黎高等美术学校习雕塑。民国二十年(1931年),书鸿女常沙娜生于巴黎,故以巴黎塞纳河以名也。时中国于法国习艺术者时有之,书鸿特优。巴黎“春季沙龙”,为法国学院派大事,书鸿四年连膺金银奖。时有艺评人莫葛雷,最为名重,号“不轻以一字许人”,犹为书鸿撰文。而芝秀作亦时入“春季沙龙”。创作既优,复为馆藏。名声渐起,衣食亦裕。

  

  一日,书鸿散步于塞纳河畔,遇书贩鬻画册,见伯希和所编《敦煌石窟图录》。书鸿甫翻页,心神俱震。以为敦煌所藏,世间珍宝,虽古今万国,不能过也。一生之愿,当矢志此也。未几,书鸿复于巴黎吉美东方艺术博物馆见敦煌文物展,益定志矣。

  归与妻议,芝秀惊曰:“君在巴黎,声名日盛。所作奥塞有藏,人皆瞩目。君犹为巴黎美术协会会员。此,他人不可望项背者。而今中国板荡,战事连绵,丧乱荼毒,国运不兴。外伺强虏,内有犬争。岂敢复求文艺昌明?君归中国,艺事岂可复求?”

  书鸿曰:“此皆浮名,为艺者,当致实而已。子未见敦煌乎?吾将适之。非虚语也。”

  芝秀曰:“固然,而今海内糜烂,君至中国,能如何?君在海外,犹自持身。海内虽有敦煌,历千百年,无非横劫暴而已。不然,与君今日见者何物?君至其地复如何?以自生身付烬余,可乎?况事皆难测,君其思之。”

  书鸿复曰:“书鸿客居海外十年,家国之痛,惭耻之心,未尝一日暂忘。亦知自强方能昭中国之名。而今不同矣。正因海内凌乱,敦煌犹弃婴,余方欲亟保之也。”

  芝秀复曰:“吾还一年方毕业,沙娜五岁,不谙中文。奈何。”

  书鸿曰:“不妨,吾可先行。”

  于是,书鸿孤身归中国。明年,芝秀不得已,携女归国。

  

  未几,卢沟桥事变起。书鸿携北平国立艺专学生南撤。跋涉山水,自北徂南,辗转豫章、潇湘、云贵间。终至重庆。其所作皆毁于途矣。

  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国民政府教育部拟设敦煌艺术研究所,而以战事故,实略无资费。先是,张大千至敦煌,临习壁画。大千为一代名士,虽接往迎迓皆动地方,所费犹自办。归呈展览。一时热议。故人亦多晓其事。而亦知苦,以为畏途。梁思成、徐悲鸿赞成其事,书鸿慨然任往。故为展览,鬻画自筹余资。芝秀闻之痛苦,哭曰:“君意吾家颠沛犹少乎?君意此苦犹未尽乎?今沙娜才过十岁,嘉陵(书鸿子)裁二岁,便要举家戍边。君何忍耶?”

  书鸿不顾。挈家乘蔽车,换明驼,过沙碛,历月余,方至敦煌。

  先是,至兰州时,芝秀犹着红棉旗袍,烫灯伞头,蹬高跟鞋。如在巴黎状。未几,天寒地冻,黄河为结。芝秀衣不耐寒,书鸿乃与厚羊皮袄。芝秀闻袄上膻腥欲呕,犹不得已,含泪衣之。

  敦煌遗世边鄙,戈壁瀚海之中,万事不具,惟风沙而已。书鸿等索居莫高窟下小土房中,夜听风声呼啸,日闻击打长杨如“鬼拍掌”。而实不见他人。更遑论衣食用度。青海孤戍,莫过于此。劬苦艰辛,消匮困顿,非常人能知万一。而书鸿以得适其地,日夜居莫高窟为乐也。

  

  芝秀久居巴黎,从夫奔波千万里,竟至大漠瀚海中。心中恚恨,日见促迫,绝望难当。乃与书鸿进言曰:“此地非人可生存。吾非愿如在巴黎,惟愿为一凡人,能有生意。能有人见语。不使吾面君,君向壁。如此而已。”

  书鸿解之曰:“君亦可向壁。君不见此梵天佛国,百喻故事,本生万千?复遑论百色飞动,云线流转,飞天花雨,殊胜妙曼乎?今昔万国,能有此乎?浸淫此地,妙在无穷。古往今来,何人能有此幸。今吾二人能专在其地,当努力记识,勾临壁画。不使他日有失。”书鸿更教沙娜临习壁画,为所襄助。时沙娜方十二岁而已。久之,有学生董希文、潘絜兹等数人,亦聚往书鸿门下。

  时有军官赵忠清,为芝秀诸暨枫桥镇同乡,至书鸿处为总务主任。芝秀遂与忠清私。而书鸿犹日对壁画,不恤妻子。

  芝秀托言至兰州诊病,与忠清私奔。半日后,书鸿惊悉,乃携枪追之。不及。险陷沙碛中。

  未几,芝秀与登报离婚。与忠清归诸暨。书鸿与芝秀春秋二十载,终以敦煌故,作劳燕分。初,张大千语书鸿曰:“欲在敦煌,即不信佛,亦将修为佛爷矣。”书鸿始信其言。

  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书鸿等临摹敦煌展于兰州,复巡南京。至是,世人皆知敦煌矣。而书鸿犹守莫高窟数十载,其间辛苦,非时代更易所能解也。

  民国三十六年(1947年),有四川艺专助教李承仙,为李瑞清姪辈,来投书鸿。后与书鸿成婚。至“文革”前,运动迭起,李承仙于敦煌研究所为党支部书记,“反右”时摧治他人,段文杰等,皆为所迫害。以致有家破人亡者,人皆怅恨侧目。未几,李承仙亦受反噬,开除党籍。调往他处。“文革”迄始平反。

  虽然,“三年灾荒”时,甘肃饿殍遍野,白骨百万。敦煌研究所人众皆浮肿,或有朝夕不保者,赖书鸿准长假各求生方存。故事后人谓之“救命假”。而承仙之失,直及书鸿,亲与事者,万不能宥。

  书鸿晚年,居北京。心犹寄敦煌,而不可得。怏怏之情,不能始终。尝言:“我在他处可,奈何不能至敦煌。”国朝三十八年(1987年),书鸿尝重游敦煌,欲往榆林窟。研究所不排车,书鸿惟自赁而前。至,研究所派人追及,不使入窟。书鸿气极痛骂,并出批文。方免被逐。

  国朝四十五年(1994年),书鸿以九十岁逝于北京,尊其遗愿,骨灰归葬敦煌。

  

  论曰:

  常书鸿以青年才俊,或可飞声西洋,安享富贵。而机缘一旦,生涯为变。至于坎坷万千,命运播迁,以致妻离子散,众畔亲疏,犹不渝初志也。其守护敦煌数十载,天下知名。有敦煌之胜迹,国人信心亦足。虽睥睨万国,不为过也。此书鸿不世之业。更不能以一眘而蔽之。至于书鸿晚年在京,身居清贵,而尤日夜思念敦煌,是真情挚爱。时人之心亦深也,知书鸿之所爱,不与之。最为致要。以致怏怏而终,此诛心之为也。

  家父“文革”后,尝至敦煌。时书鸿犹在敦煌。家父得常沙娜之信托,问安。从其地至莫高窟车上,诸人皆坐,书鸿以老人昂然独立。家父亟起,揖位与先生。竟有他人止之,不从。复有阴言书鸿非者,备言苦毒。而家父以为书鸿老人也。长幼之分,岂不明欤。更以书鸿,实伟人也,书鸿草创艰辛,褴褛于隔壁,护守敦煌毕生。此向无可辩争。世言常书鸿为“敦煌守护神”,诚实语也。

  

  王一舸,编剧、专栏作家、昆曲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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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琢,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文学博士,从事训诂学、《说文》学研究,章黄国学主编。

  

  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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