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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用户 耳东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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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一翻开，立刻被消毒了，
它是文学界的84消毒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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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周看托马斯·曼的《魔山》，那叫一个读书如抽丝，看完扎实地后悔，明知肯定不来电，为啥还要去看。我猜大概是不信邪，之前读的所有德语小说，除了格拉斯的《铁皮鼓》，全都费劲吧啦，看完后每每被自己感动，竟能看完这样的书。一遇到德语文学，我的身份就自动切换成苦修的僧侣，面前摊放的不是小说，而是波若波罗密的经文。
这种感觉在读卡夫卡时达到巅峰，虽然他甚至都不是个德国人，但一旦用德语写作，那种特殊的文学性就会过来折磨我。看完《城堡》后，我问自己在干嘛，疯了没有，看这种书，难道不是把筷子从鼻孔伸到脑子里，顺时针搅，逆时针搅，搅完再塞个炮仗点着吗？当即下定决心，不伺候了，我想，歌德黑塞卡夫卡伦茨们，你们的思想田野我实在是走进不去，青山虽有路，后会请无期。
但能就此罢休么？显然不会。每次路过德语文学的书架前，就会形成一种奇妙的场，理性世界里这个场给我斥力，因为存在其中过于痛苦，然而读书并非一件理性的事，我依旧会从中拿一两本，心想，没准这回就喜欢上了呢。有一天拿的是《铁皮鼓》，看了一会，我天，这么好看，火速看完，又就着施隆多夫的同名电影再看一遍。有救了，我想，格拉斯将领我走进这扇大门。但这就是所谓美丽的意外，接下来读《比目鱼》和《狗年月》时，那种“我读的是啥玩意”的感觉又出现了，此路不通，大门咣当关闭。
但其他语言都会很纯良么，也不全是。就连浓眉大眼的法语文学也会出些许叛徒。大名鼎鼎的罗曼罗兰我就读不下去，傅雷译本的尤甚，看《约翰·克里斯朵夫》，越看越觉得克里斯朵夫讨人厌，并且是那种生命力极强的讨厌，同时不喜欢罗曼罗兰的笔法——一种极其内敛的激情澎湃，不如雨果张扬，又不像加缪萨特那般自省，但惊奇的是看完后并没有责怪自己，隐隐觉得这书读着虽然艰苦，但算一本难得的好书，看最后几章节甚至要感动了。说到这里，要感慨一句，法语是一种非常友善的语言，过了欧标B2，就能读莫泊桑和加缪们的原文了。德语，呵呵，刷完B2-C1的课本，竟然连一篇维基的德语词条都读不下去。
读艾科的《波多里诺》和《傅科摆》，为了京东的满减买了这两本各自一千多页，垒起来像四块砖的存在。我做好规划，每晚睡前一小时，120页，两周刷完。然而第一天看了之后，第二天就开始心疼自己，坐在床头桌边死活不想看，但不活在计划本里，我的人生就崩塌了，于是每天都活在“要看书了好痛苦啊-读了会还行啊甚至有点小好看-妈呀前面讲的是啥咋还没读到100页-终于读完今天的了明天可咋整”的心路循环里，《傅科摆》读完一个月后我就想不起来这本书讲的是啥了。其实读的时候好像也不太知道讲的是啥。
还有一种是一直读的作家突然换风格了，起头读的话就会不太顺。读狄更斯的《大卫科波菲尔》《雾都孤儿》《老古玩店》《远大前程》...读到这里差不多觉得自己可以仿写一本狄更斯风格的小说了，突然杀出一本《双城记》，太宏大了，这是狄更斯？不太像呢，这书有点伟大啊，好好先生狄更斯也能这么史诗范吗，一来二去他的形象更加高大了。
但作家有时也开错车，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且听风吟》读完是那种畅销书的感觉，但又略略深刻；《舞舞舞》《寻羊历险记》《奇鸟行状录》读完，哇，他试图挖掘深度了，有些地方虽然模糊但细想之下挺不错；《海边的卡夫卡》和《世界尽头与奇妙仙境》读完时他已经半只脚迈入伟大作家行列了。接着《1Q84》来了，这书在干嘛？越读越尴尬，村上用力这么猛，想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内核，想总结人类文明，想写人类最本质的说明书？但野心明显大过才气了，读完觉得上当受骗了，想吃顿饺子，端来一份挂面。
最心痛的体验来自乔伊斯。我有个对文学很内行的朋友，有一天我咨询他有没有看不下去书的时候，那头顿了一会，有的，他说，《芬尼根的守灵夜》。有一天在王府井逛外文书店，看到Finnergans Wake两个单词，细细一瞅，James Joyce. 没错，就是它。我站定，拿下它，打开，翻到最后一页，读了那句传说中写到全书末尾的开头，再翻到第一页，读了那句传说中写在开头的结尾。读者诸君，这时候我就蒙圈了，这才仅仅读了两句。大概读了不到五页，每一页的注释比原文都多，于是彻底投降了。虽然有能读《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的文学细菌，但这本书一翻开，立刻被消毒了，它是文学界的84消毒液。
吐槽良久，但这不影响爱看书，同给我温暖的书相比，这些扎心的书只是其中小小的一朵浪花。一旦意识到生命在不断线性减少，就会试图抓住，试图挽救，而文学这种时间的艺术，正是我用来挽救的工具，它在很小的时间线上摊开了别人的整段生命，于是单行的时间线开始分出许多枝条，每个枝条上是不同的生命体验，每个枝条的起点，就是打开一本书的时刻。
各位，试想一下，你在黄昏的阳台上读一本书，跟着里面的情节起承转合，爱恨别离，欢笑流泪，天色一点点变暗，慢慢看不清字后，你被拉回现实，此时你多半会恍惚一下，然后不由得想到，刚才那一会，自己似乎过了种全然不同的新人生。
多好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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