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美术报》第63期 艺术财富
【编者按】 3月20日，全球家喻户晓的财阀洛克菲勒家族失去了一位元老级人物：大卫·洛克菲勒（David Rockefeller，以下简称大卫）在位于纽约波坎蒂克山地区（Pocantico Hills）的家中去世，享年101岁。也许，大卫的名声并不像他的爷爷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John Davison Rockefeller，以下简称老约翰·洛克菲勒）那样几乎人尽皆知，但在大卫自己看来，“他的人生非常精彩”。善于制造财富、投身慈善事业、收藏与捐助艺术，让他和他的家族与美国历史更加紧密地联合在一起。本期艺术财富版，将带您穿越百年，回望洛克菲勒家族的收藏传奇。
纳尔逊·洛克菲勒帝国州广场上摆放着洛氏家族收藏的大型雕塑作品
从收藏中国到投资MoMA
洛克菲勒家族的百年艺术之旅
□ 高凡丁
出身贫苦 家规严格
波坎蒂克山的名字起源于波坎蒂克河（Pocantico，音译于北美印第安原住民语，意为“奔跑在群山之间”），它是流经纽约的哈德逊河的支流，也是由洛克菲勒家族资助建设的洛克菲勒州立公园、波坎蒂克山联合教堂、凯奎特庄园（Kykuit，荷兰语，意为“瞭望”）所在地。如同这片滋养着纽约州的庞大水系，通过石油和银行业赚得巨大财富的洛克菲勒家族，在过去的一百多年中不断地为美国的各行各业注入资金与活力。《纽约时报》在为大卫准备的讣告中，写下了这样的评语：“对于这个日渐淡出人们视线的家族来说，他可能是最后一位在世界舞台上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出色人物。”如今洛克菲勒家族已经繁衍到第六代，共有242名成员。虽然家族的社会影响力已无法保持如日中天的状态，但其发家史仍然可被视为美国历史上的传奇。
19世纪末，美国商业垄断时代到来。“铁路大王”“钢铁大王”，甚至是“牛肉大王”“威士忌大王”一个个现身，而老约翰·洛克菲勒当之无愧地成为了“石油大王”。由他创建的标准石油公司的规模甚至庞大到时任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不得不推行被称为“新国家资本主义”的一系列经济政策，以肢解这个典型的、几乎能够支配美国经济命脉的“托拉斯”。100年过去，标准石油公司的血脉仍在延续，阿莫科、埃克森美孚、雪佛龙等品牌分分合合，它们依旧是世界上垄断性最强的经济体。
虽然富可敌国，但老约翰·洛克菲勒的财富观却从未与“骄奢淫逸”挂钩。有这样一则故事，当后人整理老约翰的遗物时，打开上锁的床头柜，只发现了一张老约翰的小学毕业照。令人心酸的是，相片上并没有老约翰的身影，因为他没有钱购买制服。年幼的经历，让老约翰深知财富的价值和力量，在从商之后一直秉持着“效率增进运动”（Efficiency Movement）的核心观念，从不胡乱投资。而他一生信奉基督教，是虔诚的浸信会教徒，相信“财富属于上帝，我们只是管家”，绝不允许家中的孩子浪费金钱。很多人无法想象，洛克菲勒家族的孩子想要零花钱，却需通过为科学实验室饲养兔子、拍苍蝇、洗刷鞋子等工作挣得。而老约翰的独子小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父子同名，已下简称小约翰）之所以能够获得第一笔巨大的艺术品收藏投资费用，恰恰是因为他勤俭的生活习惯。
洛克菲勒家族合影
痴迷亚洲古董 兼顾现代艺术
洛克菲勒家族的艺术收藏历史是从小约翰与他的妻子艾比·阿尔德里奇·洛克菲勒（Abby Aldrich Rockefeller，以下简称艾比）开始的。1894年秋天，小约翰在参加同学家庭舞会的时候，认识了日后与他厮守终生的妻子艾比。艾比1874年出生在罗德岛，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同时受家庭的熏陶，对艺术有着很高的鉴赏能力。
洛克菲勒家族藏明代长颈瓶
据洛克菲勒家族档案（Rockefeller Family Archives）显示，小约翰正式着手购藏中国瓷器是在1906年。在1909年的时候，小约翰还曾写信给纽约山中商会，请其对他购买的清瓷提供意见与判断。1915年，也就是大卫出生的那一年，金融巨子J.P.摩根（J. P.Morgan）在罗马病逝，此后，摩根家族有意通过杜维恩兄弟画廊出售其所藏的1500件中国瓷器。小约翰得知消息后，决定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购藏这批瓷器，但因为花费过高，只能向父亲借贷。为了说服父亲，他在信中写道：“我从未在马匹、游艇、汽车或其他愚蠢的奢侈品上浪费过钱财，我的唯一嗜好就是那些瓷器，那是我唯一不在乎花钱的地方。”父亲被他的执著感动，拿出了相当于200万美元的证券。最终，通过古董商亨利·约瑟夫·杜文(Herny Joseph Duveen)，这批瓷器进入了洛克菲勒家族。
与丈夫不同，艾比更痴迷于亚洲地区的佛造像艺术。1921年9月，夫妇二人利用主持协和医院的竣工仪式的机会（1917年，洛克菲勒家族总共花费1200万美元独资兴建了北京协和医学院和附属医院），花费3个月的时间进行亚洲之旅，行迹至中国、日本、韩国、泰国、越南等地。旅行结束后，艾比带回了很多佛造像艺术品，“她甚至把家里的12号房间称为‘佛堂’，那里放满了佛像和观音像，弥漫着浓厚的燃香味”。《三联生活周刊》刊登的《洛克菲勒家族的百年收藏事业》一文写道：“1925年2月13日，艾比写给姐姐露茜的信中，她透露买到两组精彩绝伦的北魏大型鎏金铜佛，胜过她所见过的所有佛像。只是它们太过昂贵，以致其不敢向任何人说起到底花了多少钱。据称这组佛像是20世纪20年代早期（可能是1918年）自河北正定县附近出土。艾比从山中定次郎掌管的山中商会纽约分店以22.5万美元的天价购得，并将这两组鎏金铜佛捐赠给大都会博物馆。”
艾比旧藏中国金铜佛像，现藏于亚洲协会博物馆
1926年，小约翰夫妻二人又从山中商会购买了一件唐代汉白玉立姿菩萨像。这件佛像出土于河北定州灵岩寺，通高180.3厘米，双手和头部残缺，像极了希腊雕像“断臂的维纳斯”。而为了“表示对妻子感情的尊重”，小约翰依旧花重金将两尊“很难令人满意”的观音像买下了，他也成功说服山中商会降价30%。
艾比所藏金铜佛像
除了古董，艾比对于现代主义艺术同样抱有很大的兴趣。但小约翰却认为现代艺术“不栩栩如生”，甚至要求妻子别在他经常出入的地方悬挂现代艺术品。为了让丈夫认识到现代艺术的价值，艾比做了很多尝试。1931年，法国现代画家亨利·马蒂斯访问美国，在晚宴上，他挽着小约翰的手臂，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创造那些瓷器的人，其实与我的审美目标完全一致。”据大卫回忆，虽然父亲很要面子，经常拒绝承认自己被说服，但他依旧鼓励马蒂斯“别绝望”（也许马蒂斯的绘画可以打动自己），“因为艾比特别擅长苦口婆心，她或许会把自己变成一块软软的果冻”。
大卫·洛克菲勒对于现代主义及抽象艺术十分欣赏，以上三幅图分别为德朗《查令十字街大桥》（左上）、保罗·塞尚《带果盘的静物》（左下）以及马克·罗斯科的《白色中心（黄色 , 粉红 , 玫瑰上的薰衣草）》（右）
筹建MoMA 影响至今
1929年秋天，艾比与她的两位女性朋友——现代艺术收藏家莉兹·普拉默·布丽斯（Lizzie Plummer Bliss，纽约军械库艺术展创始人之一）和玛莉·奎因·苏利文（Mary Quinn Sullivan）共同筹资，在曼哈顿区第五大道与第57街的转角处兴建了一座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建筑——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以下简称MoMA），并邀请了水牛城的奥尔布赖特艺术画廊（Albright Art Gallery）的理事安森·康格·古德耶尔（Anson Conger Goodyear）担任MoMA的主席，向美国集中展示欧洲现代艺术。因为这一创举，艾比与她的朋友被当时的媒体称为“勇敢的女士们”或“坚定不移的女士们”。从起初的9件收藏品，到现在逾20万余件馆藏作品，整个洛克菲勒家族在艺术收藏方面的嗜好，促成了MoMA的创立和壮大，这里也被艾比的孩子们成为“妈妈的美术馆”。
MoMA 艾比·阿尔德里奇·洛克菲勒雕塑公园内的亚历山大·考尔德作品《蝴蝶》
小约翰与妻子艾比共养育了6个子女，除了大姐芭布斯，其他都是男孩，从大到小分别是约翰、纳尔逊、劳伦斯、温斯罗普和大卫，长大成人后他们也都成为各领域的大人物。与风投领域的先驱劳伦斯、曾任纽约州州长以及福特政府副总统的纳尔逊以及曾任阿肯色州州长的温斯罗普相比，约翰·洛克菲勒三世对艺术的兴趣明显更加浓厚，而商业贸易这一家族传统总游离在他的生活核心之外。1945年从海军退伍后，约翰·洛克菲勒三世被任命为文化顾问，多次出访日本，并与出光美术馆创办人出光佐三结为好友，还结识了吉田茂的女婿、瓷器收藏家麻生太贺吉，逐步走进收藏领域。
1963年起，约翰·洛克菲勒三世聘请克利夫兰美术馆馆长李雪曼(Shermon E.Lee)为自己的艺术顾问。20世纪60年代，他与妻子已成为亚洲和美国艺术重要的收藏者。约翰·洛克菲勒三世认为自己只是艺术品暂时的保管人，他一直希望将自己的集藏捐献给公众。而这个愿望最后却以一个令人哀伤的方式实现了：1978年，他在去往纽约近代美术馆理事会任命现场的途中，与另一辆16岁少年（无证驾驶）开的汽车相撞，在车祸中不幸身亡。他去世后，他的妻子随即将两人花费30年心血收藏的艺术品捐献给了纽约亚洲协会。
与哥哥相比，长寿的大卫幸运得多。“我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了艺术，母亲的品味很多元，从古代艺术到当代艺术，从欧洲到美国都有涉及。她会在自己的佛堂里沉浸于亚洲艺术，或者在自己的展厅里研究亨利·图卢兹-劳特雷克克的作品，但是大部分时间她关注的都是现代艺术。父亲则更喜欢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和古董。”大卫如是说。在MoMA的首任馆长阿尔弗雷德·巴尔（Alfred Barr）的指导下，大卫从一幅伯纳尔的花卉作品、一幅马蒂斯的静物画以及雷诺阿的一张裸体画《镜前的加布里埃拉》入手，开启了自己的收藏之路。1956年，他还购买了一套莫奈的《睡莲》作品。
据《纽约时报》报道，大卫拥有约15000件藏品。NBC估计，这些藏品总额超过5亿美元。2007年大卫在纽约苏富比以7284万美元出售了罗斯科作品《白色中心（黄色,粉红, 玫瑰上的薰衣草）》，创造了当时罗斯科作品的拍卖纪录。这幅油画大卫已收藏47年，是他从莉兹·普拉默·布丽斯的侄女艾丽扎·布莉斯·帕金森手中购得，也是他购入的首件抽象表现主义作品，当时大卫仅花费了约1万美元。这件作品备受关注的原因也在于这是大卫藏品中少有的被送拍的一件。大卫谈道：“我给了现代艺术博物馆很多伟大的油画，还会有更多，但是博物馆已经有了这么多罗斯科作品，我可以用这些钱来做其他事情。”
对于捐赠，大卫同样不遗余力，将自己父母的收藏捐给了纽约亚洲协会，还在1959年创办了“摩根大通艺术收藏”（J.P. Morgan Chase Art Collection），现在藏品数量超过3万件。1994年，MoMA推出了“洛克菲勒夫妇藏品大师展：马奈到毕加索”，其中就包括了21件他捐赠或者承诺捐赠给MoMA的作品。2015年，在大卫100岁生日之际，他向MoMA和洛克菲勒大学分别捐赠了1亿美元。在他去世前的几年，大卫依然经常现身在MoMA花园内举办的年度慈善晚宴上。MoMA馆藏的作品当中，塞尚、高更、马蒂斯以及毕加索的作品都悉数来自这位伟大收藏家的捐赠。
“没有大卫的领导和慷慨捐赠，现代艺术博物馆就不会取得现在的成就。对于纽约人的商业和文化生活而言，任何人的影响力都无法与大卫·洛克菲勒相提并论。”高大魁梧的前纽约市长迈克尔·布隆伯格这样说道。对光怪陆离的当代艺术没有兴趣的大卫，最喜爱的事情就是“当我回到自己舒适的家中时，塞尚、苏涅克、德朗的作品在我周围安静地熠熠生辉，我感觉自己很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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