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范围“时髦放纵”的20世纪60年代,披头士改写流行和摇滚乐的格局,属于年轻人的相似狂欢在世界各地纷纷上演,夹带当事人未必了解的反抗保守、反对僵化,至1970年,披头士以一曲《Let It Be》为一切作“顺其自然”的总结。安迪·沃霍尔倡导的波普艺术,用视觉将狂欢复制,玛丽莲·梦露携带“九宫格”里神情一致、色彩斑斓的分身,和可口可乐一道飞入寻常人家。重复难有数量的边界,沃霍尔1964年拍摄的“纪录片”《帝国大厦》,一台摄像机对着昔日地球上的最高建筑一动不动地拍了485分钟,可是如摄像机般忠实的观众屈指可数,几乎无人有耐性等待帝国大厦由暗变亮的最终时刻。
复制技术发展到今天,被共享的信息“网住”双手的你我他,对这门技术的心态与披头士以及沃霍尔当年的信众如出一辙,贪恋便利、沉溺狂欢,多数时候并不关心消耗身心的所为。
2017年“柏林戏剧节在中国”首个剧目《他她它》,由德国柏林人民剧院制作、赫伯特·弗里奇执导。五男二女共七名演员,外形先后被颜色鲜艳迥异的橡胶人偶、着装统一的披头士“附体”,在红、黄、蓝三种基色变换铺陈的旋转舞台上,借由三种主要道具——黄色的阶梯、红色的大型扩音喇叭和红黄蓝三色的麦克风,合着四位乐师用七个音符打造的现场配乐,以“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癫狂姿态,用他们的肢体演绎出一段段令人捧腹的“相声”,或单口或对口或群口。七人说出的大段台词,因是由毫无内在逻辑的词语拼贴而成,观众并无理解、消化的必要,导致夹杂其中、少量关涉个体与世界关系的词句,跟着丧失含义。临近尾声他们面无表情围绕“a”和“o”元音唱出的不同音乐小段,正如数字“1”和“0”支撑起庞大的网络帝国,无穷任遨游、彼此难上心,每个人都只能向他的倒影或镜像,发出友好邀约。
《他她它》用怪诞致敬50多年前的流行文化,映入观众眼帘的却是陷入当下泛滥成灾的流行文化泥沼里的“他她它”的荒诞。谁还会为无法创建巴别塔而苦恼?颜表情、动图、短视频,正在充当语言的终结者,“说话”已然可以不必为人类的交流与沟通服务。或许正因如此,《他她它》2016年亮相柏林戏剧节时,以思辨著称的德国媒体和观众对其推崇有加。色彩、声音与肢体的重复与变奏,谱成一首新鲜不断、刺激不停的超长音乐,观众无须捕捉105分钟演出的意义,放肆享受天马行空的视听,是打开这部特立独行的“嘉年华秀”的最佳方式。即使截取某个篇章,比如中间部分内容差别不大的文本被某个演员唱出来、用模拟动物的声音念出来,或者演员全体读出来时,观众听懂多少压根不重要,只消感受起伏不定、好玩有趣的声音差异。
导演弗里奇对国内戏剧观众而言,并非全然陌生。2015年第三届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大戏《物理学家》便由他执导。与悉数消弭语言内涵的《他她它》相比,根据瑞士德语剧作家迪伦马特同名黑色喜剧改编的《物理学家》,尽管故事仍然围绕某家精神病院三个似疯非疯的物理学家展开,但该剧思考科技冲突人性的方式翻天覆地。从色彩、声音到肢体、表演,都疯疯癫癫、大胆无畏。
这版《物理学家》用大小相当的橡胶块,把迪伦马特笔下精神病院的会客厅改造成为不规则的几何“监牢”,一扇几乎没人能打开的门,阻断剧中人正常上场、下场的可能,他们只能依靠“监牢”的墙壁或右侧台口的狭窄通道,以娴熟的动作翻墙出入或者暂时隐遁,消失一刻与不明物体撞击的声响,屡屡点中观众的笑穴。巧合在于,这间几何会客厅也被三种色彩,红、蓝、绿间隔笼罩,它们与演员时绿时紫、有黑有灰的衣装颜色相融相撞,一场流动的“波普行为艺术”,跟随留着滑稽发型、化着小丑妆容的演员用较大身体幅度做出的弹跳、跌倒或静止动作,短暂定格或随时变形。
戏剧的舞台之上,当然不乏“调兑”视觉的魔法高手,然而像弗里奇般自始至终用几种颜色交替着填满舞美空间的创作者难见。他另一部作品,2012年为柏林人民艺术剧院创排的《西班牙苍蝇》,一张藏有跳床的巨大地毯是舞美主体,在地毯上来回游移,时不时对跳床的性能生发好奇,跳上去蹦跶几下的演员,同样被充斥舞台的红色、白色、灰色或蓝色灯光包裹。
但弗里奇对色彩的挥毫,并非任性的泼墨。某种程度上,他使用的大色块都是促就最后几分钟“魔幻时刻”的原色,它们的迭加、冲撞,导致奇迹爆发。《西班牙苍蝇》的结尾,旋转灯光投射或大或小的圆形黄色光晕,闹剧以社交大趴收场。《物理学家》的尾声,精神病院院长穿着夸张的大红礼服宛如“圣母”从天而降,召来活着的人、死去的魂齐齐聚首,适时抛撒的礼花,是对弗里奇彻底解构迪伦马特的庆祝。《他她它》七人错落有序站在阶梯上吟唱由“a”与“o”衍变的不同音乐小段时,投影里两个元音的排列组合,真正做到五光十色。
弗里奇在几部戏中对色彩的运用难分仲伯,《他她它》里的肢体语汇相比《西班牙苍蝇》《物理学家》无疑做出了升级。七名演员不仅大玩跌倒、蹦跳,还利用绳索在空中游来荡去,被话筒整蛊出各式怪异形体。开场舞台旋转了七次,演员则围绕阶梯七度绕场一周,每一次都玩儿出难度不小的造型新花样。这些在舞台上顺利实现的前提,是演员对身体的精准管理能力。一举一动皆经过精心的计算,背后也许有弗里奇钟情的20世纪大众艺术,譬如卓别林主演的无声电影、好莱坞黄金时代的歌舞片等共冶一炉的影子,但更多的指向是德国戏剧的严谨。
从对文本去文学性的改造上,马戏式游戏与互动型娱乐并存,同时勾连互联时代的《他她它》,的确是对哲思意味浓郁的德国戏剧的“背叛”,然而回溯历史,弗里奇自有其承袭的来路。披头士的世界巡演以及沃霍尔《帝国大厦》的诞生,均是在1964年,约在同一年,《他她它》部分剧本的来源作者康拉德·拜尔逝世。极其有限的资料显示,拜尔是追求各种程度诗歌实验(随机产生的语言戏耍、广告与文字的无厘头混合等)的维也纳流派中的清流,是一位真正的诗人,《他她它》正是他与维也纳流派关系的浓缩写照,只不过放置在了披头士横空出世的世界流行文化浪潮中讲述,“a、o”高潮戏,则像极了《帝国大厦》“啪”的一声灯火通明。而两位女演员在和男演员一同成为没有性别特征的“披头士”之前,曾脱下橡胶人偶外衣,变成传统意义上强壮男性的象征“拳击手”,也能与女性意识全球觉醒的上世纪60年代发生对应。
如果你看不懂大卫·林奇的电影却一遍遍深入研究,钟情阿莫多瓦电影里糅杂的色彩,觉得鬼畜视频相当好玩,或者仅仅对前面提及的披头士、卓别林或沃霍尔等有浓厚兴趣,都不应该错过这朵被色彩、肢体与音乐互相伺候、孕育的“剧场奇葩”。
文| 梅生
摄影/Thomas Aur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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