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城南》:在这里回忆儿时的老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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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童节的进行时狂欢属于孩子,而童年的过去时记忆却属于我们每一个人。高尔基有他的《童年》,鲁迅有他的《朝花夕拾》,萧红有她的《呼兰河传》,林海音有她的《城南旧事》。

  书里,关于童年的故事越读越薄,越讲越少。但又有太多的记忆不能书写成书、串联成册。那些镌刻在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外公外婆脑海里的过往、曾经、陈年、趣事。今天,我们便希望用它们,用这些一段又一段记忆中的童年故事来为这个节日画上一天的句号。

  节选的四段故事均选自肖复兴的散文,一本以城南为坐标,辅以幽幽的蓝调,为老北京正在逝去或已经逝去的那条街道、那座院落、那洞胡同……所谱写的《蓝调城南》。(部分文字有删减,部分排版有改动)

  

  蓝调城南

  作者:肖复兴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再版时间:2017年2月

  让记忆不随风飘散,无可追回。

  《蓝调城南》是著名作家肖复兴的散文集,写作于2003年,2006年由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2017年再版。全书共收入散文一百余篇,并有作者亲笔画的素描近百幅。

  内容包括:会馆和名人故居;戏园、寺庙和老字号;以前门楼子为中心,东西崇文宣武两侧的老胡同以及横跨两区的综合文字。在这部书中,作者以深情的笔触,抚今追昔,记述了古都风貌,书写着正在消失中的街巷与故事,再现了老北京城南文化的古往今来。

  相比东富西贵的东西城和海淀文化区,南城,更被人视为贫穷、脏乱差的平民聚居地。看了这本书,才知道,原来南城深蕴着如此厚重的文化底蕴。也许那貌似不起眼的某一条窄巷、某一处院门背后,却曾是藏龙卧虎之地,不经意间,便可与风云际会的历史人物产生某种交集……

  大观楼看电影

伸出小手摸一摸那道光束

  小时候,我常到大观楼看电影。那时候,在前门附近,可供我选择的电影院有许多,广和、同乐、新中国、珠市口,再加上它,是我常去的五家。但是,大观楼与众不同的是,可以放映宽银幕立体声的电影。

  记得那是1960年年底的事情,演的上海天马制片厂拍的故事片《魔术师的奇遇》,陈强和韩非主演,还加演一个风光纪录片《漓江游记》。应该说,是那个年代的大片了。进电影院,每人发一副特殊的眼镜,看的时候立体的效果就跟变魔术似的出来了,火车就像是冲着自己头顶开了过去,漓江的水也真的就要湿了自己的衣裳。

  记忆最深的,还不是电影本身,而是买票时候排的长队,麻花一样绕着一个又一个的圈,队尾还是过了同仁堂药铺的门口,足有几百人。那时候,我和弟弟轮流排队,排了大半天,才买上票。那劲头,现在大概只有排队买经济适用房,才能够和它有一拼。

  

  也许,放映宽银幕的那些日子,是大观楼最辉煌的时候。据说,它一连放映了一万多场,盛况空前,大栅栏人山人海,在中国电影史上恐怕是空前绝后的奇迹。那时候,票价不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每张五角。当然,那时候人们的工资也低,每月拿上百元算高的了。算一算,即使按照工资上涨二十倍的速度计算,如今每张票应该十块钱才是。如今看一场大片多少钱呢?

  在中国电影百年史中,大观楼是绝对不能够被忽略不计的。它是中国的第一家电影院。在中国电影发展史上,它一直是处于这样领先的姿态和地位,20世纪30年代,第一次实行了男女同座;20世纪40年代,第一家买了法国百代的三十五毫米的固定坐式放映机;1931年和1948年,我国的第一部有声电影《歌女红牡丹》、第一部彩色电影《生死恨》,也都是在它那里第一次放映;一直到20世纪60年代,第一次放映宽银幕。

  

  冬天,我再次去那里,那里已经建成了一座气派的电影博物馆,因中国第一部电影《定军山》就是在那儿拍摄的,当年谭鑫培先生演出《定军山》的巨幅剧照就挂在博物馆大厅的中央。站在完全装潢一新的大观楼里,想起小时候见到它的情景,想起坐在里面的软椅上,电影开始前的期待,突然灯光暗下去之后,背后那扇小窗口射出的那一道银色光束,打在银幕上的感觉,只有梦能和它比。

  一会儿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奇迹,你希望死的人真的死了,你渴望活的人真的活了,而格林兄弟的大灰狼和普希金的小金鱼真的会说话。那时候,我和许多孩子一样,会从座位上跳起来,伸出小手摸一摸那道光束,那道光束就像水一样从手心里滑过……

  一切,都如水长逝。

  鲜鱼口照相

用火柴棍的炭描黑眉毛

  在老北京城,鲜鱼口很有名。

  小时候,我常从打磨厂穿过南深沟,往西走一点儿是鲜鱼口,先到的是长春堂药店、大众戏院和正明斋饽饽铺。

  联友是寄托着我童年美好回忆的地方。前些天我去那里等人,到那里面待了会儿。这里不是照相馆了,却还属于照相器材公司管,改成洗印照片的了。

  小时候,有生以来照的第一张照片是在那里照的。生母去世后,姐姐为了担起家庭的重担远走内蒙古去修铁路,每一次回家,总会带我和弟弟照一次相,每一次都是在那里照的。照相之前,姐姐划着一根火柴,燃烧一半时吹灭,用那剩下的灰烬为我和弟弟涂黑眉毛,这一情景总活在我记忆里。

  

  兴华园浴池和天兴居,是父亲带我常去的地方。它门口有清式的牌坊,牌坊下冬天卖糖葫芦不算新鲜,夏天卖刨冰却是当时冰激凌的先锋。

  星期天,父亲爱带我到兴华园来泡澡,每次去衣裳还没脱就冲服务员喊:泡一壶高末儿!热腾腾地泡完澡,慢腾腾地喝完茶,再去天兴居热乎乎地喝一碗炒肝,成为父亲那时每个星期天最惬意的享受。他是一个税务局的小科员,骑着那辆侯宝林相声里说的除了铃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风雨无阻去西四牌楼上班,辛辛苦苦一辈子,唯一的享受就是兴华园和天兴居了。

  世事的沧桑变化,常常让我们自己始料不及,更何况一条根本没有发言权的胡同了。但是,不管怎么样的变化,鲜鱼口,对我就是不一样,总有些事情在这里发生或消逝。无论如何,都让我难忘而一言难尽,就像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说的:“对某个场景的回忆,无非是对某个时刻的惋惜罢了。

  六必居买酱菜

咸菜、酱菜一字之差

  酱菜诞生于农业时代,是因为那时的蔬菜保存问题,以应对青黄不接时之需。如今大棚等新科技的运用,新鲜蔬菜一年四季应有尽有,南菜北运也不是问题;又有说酱菜中有亚硝酸盐对健康不利;酱菜要想重振雄风,再出江湖,难度很大。

  六必居却反潮流而行,相信几百年来六必居的酱菜、调料和黄酱所调教出来的老北京人的胃口与味觉,不会随时间一起流失殆尽,也不会让年轻人不屑一顾。

  都说北京味道,这味道中应该包括老北京炸酱面中的黄酱的味道,包括涮羊肉时嚼几瓣糖蒜的味道,包括吃饺子时蘸一碟醋的味道,包括喝一碗稀粥时就一碟咸菜丝的味道……那么,只要这些味道不变,六必居就有存在的必要和发展的空间。

  

  小时候,我家离六必居很近,我们家包括我们大院里不少的街坊,到六必居就跟串门一样熟络,就是买一点黄酱和便宜的芥菜疙瘩,也是要到六必居来的。其实,我们大院对面就有一个叫泰山永的油盐店,这些东西那里都有的卖。但是,大家还是信奉六必居,价钱也没贵多少。有意思的是,街坊们一般到泰山永都说是买咸菜,到六必居叫买酱菜,一字之差,透着人们偏爱六必居的心思。

  今天去六必居,最熟悉的上下三排呈阶梯状摆下的青花瓷酱菜坛,擦拭得亮堂堂得直反光,敦敦实实地立在那里,仿佛立了几百年似的。更让我感到亲切的是那种元宝形的油篓也立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那是以前逢年过节时装满各式酱菜送人的礼品。有时候,真的会感到什么样的东西必须由什么样的器皿才相配,对于六必居的酱菜,卖的必须得是青花坛子,买的必须得是墨色的油篓,如果油篓换成了塑料袋来买酱菜,自己吃可以,送人就不合手了。

  

  我买了几样酱菜,其中芥菜疙瘩和甜酱黑菜,是六必居的老玩意儿,芥菜疙瘩是大众的看家菜,我小时候每斤卖七分钱,现在,我仔细看了看,每斤八元,数字的变化之中,蕴含着世事沧桑;甜酱黑菜,多年未见,如今恢复,也算是给六必居长脸。不过,新品种还是显得不多,六必居曾经拥有过一百多种各式酱菜和调料品。比如,它的传统的铺淋酱油,和后来创新的桂花甜辣丝,我就没有见到。

  我买了点儿糖蒜,味道可以,但蒜没有以前那样讲究了。以前六必居的糖蒜与众不同,在于选择的蒜全部来自长辛店李家和赵辛店范家的“白皮六瓣”。每头重一两二三,七八头必是一斤。而且,蒜要在夏至前三天从地里取出,必须带泥,以便保鲜,腌出的糖蒜才脆。我买的糖蒜,不要说六瓣了,大小也是爷爷孙子都有。别小瞧了酱菜,祖宗讲究的玩意儿,看得见的是样子,看不见的是功夫和心力。

  不过,我买的八宝酱瓜真的不错。咸甜可口,瓜脆釀香。毕竟还是六必居。

  乐家胡同玩耍

故意把球踢上房

  乐家胡同分为南北两截,北边很窄,只能走一个人,大概是北京现存最窄的胡同了。走到头原来有一块“泰山石敢当”的石头,小时候晚上放学我们常常躲在石头后面吓唬女同学。从这块石头那儿往西拐了一个小弯,便是胡同的南边了,路面比较宽,我们放学之后常到那里踢足球。

  它的东边是制药厂的高墙,墙上有两扇窗户,铁栏杆围着,里面养着蜜蜂,嗡嗡地叫着飞着,挤成一团,成为我们每天必看的一景。我们围上去,蜜蜂特别来情绪,簇拥在铁网子前看我们。房顶上,不是晾着甘草片,就是晾着山楂干,有时候球踢上房(有时是我们故意踢的),我们就顺着电线杆爬上房顶,趁机抓一把甘草片或山楂干吃。记得有一次我们蹲在房顶,甘草片在嘴里嚼得正美,被同仁堂的人抓个正着,灰溜溜地等着各自的家长前来领人。

  在乐家胡同北口,我看见一座二层的小楼,一面是青灰色的墙,磨砖对缝,一面是朱红色镂空花纹的老式窗棂。我小时候见到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保存得相当完好。这里原来是乐家闺女的绣楼。这一瞬间,时光似乎在这里定格。

  

  城南是回不去的故乡,蓝调是淡淡忧郁的乡愁。阅微草堂、广和楼、新中国电影、蟠桃宫、通三益、豆汁丁、爆肚冯、冰窖厂、芦草园……这些名字既熟悉又陌生,这些地方既陌生又熟悉。肖复兴将自己走出来的“城记”跃然纸上,他一边行走一边叹息。“做着笔和拆迁速度赛跑的事情,力不胜任,却自以为是。”

  他是奔波的,但他又是幸运的。毕竟,即便每座城都有一个“城南”,每份童年都有一个关于老街、关于胡同、关于味蕾的记忆。但能够有时间收拾旧事、整理回忆的人儿却又实在寥寥。所以,那些故事,那些可以苍老但却不可再生的童年往事,还是给孩子们讲讲吧。讲得次数多了,也就不那么容易忘了。听得人多了,也就慢慢记住了。

  也许他们真的爱听呢?

  

  

  

  

  肖复兴

  肖复兴,北京人,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在北大荒插队六年,在大、中、小学任教十年。曾先后任《小说选刊》副总编、《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北京市写作学会会长、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已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报告文学集、散文随笔集和理论集一百余部。曾获全国及北京、上海市级文学奖、冰心散文奖、老舍散文奖多种。近著有《肖复兴文集》十卷多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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