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明与春娇,故事还得从30年前的张菲、李宗盛开始说

  

叙事歌曲,骨子里仍然是在延续古老的民谣的传统,为这个时代的庶民集体记忆,通过故事的形式,留下最生动的记录。

——马世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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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命的歌 」

以下本文节选自 马世芳[ 听说 ] II - 第十说

五月天 /

志明与春娇

去年我在北京的鸟巢,看五月天演唱会,现场几万个年轻人,跟着他们一块齐声唱他们写的这闽南语的歌,唱《憨人》。

  我那时候是挺震动的,五月天早期,其实是写了不少的这种闽南语歌的。

五月天鸟巢演唱会

五月天在1999年的时候,发行了第一张创作专辑,其中就收录了这首《志明与春娇》。

今天我们要来继续聊聊说故事的歌。我们知道,现在志明与春娇,好像变成了这个情侣的代称,还衍生出一系列香港的电影。

《志明与春娇》电影剧照

那事实上《志明与春娇》,这个最早最早,是在八十年代末期,台湾的一个电视综艺节目,叫作《欢乐一百点》。

张菲主持的《欢乐一百点》

我还记得那是张菲主持的,那中间有一段就是演短剧,主持人张菲,固定饰演这个志明,然后每一期的女来宾,通常是歌星,就饰演春娇。

志明跟春娇永远是情侣档,他们就利用这个短剧的情节去串场。

那五月天当然在成长的过程,也是看这个电视综艺节目长大的。所以在事隔十多年之后,他们把这对男女主角的名字,写成了这首歌。

《志明与春娇》MV截图

这歌词讲的挺有意思的,你知道人在恋爱中,总会觉得自己,好像是那个恋爱电影的主角,我们好像在演一个爱情电影。

但是对于志明与春娇来说,这出电影,已经差不多快要演完了。

这春娇想要跟志明分手,志明还是舍不得。

但志明还是要表现男子汉的一面,就决定主动放弃:说没关系我跟你就到这吧,这场电影,我也不要再跟你演下去了。

五月天、余文乐、杨千嬅共唱《志明与春娇》

木吉他 /

散场电影

我总觉得《志明与春娇》这首歌,肯定有受到台湾校园民歌时代,一首很受欢迎的经典歌曲的影响,那首歌就叫作《散场电影》。

你光听这个歌名,有没有好像就是在讲《志明与春娇》的那个场景?

《散场电影》是1981年的歌,比《志明与春娇》要早了十八年,那是由木吉他合唱团演唱的。

  

  《木吉他》专辑

木吉他最有名的成员,当然就是后来变成了中文乐坛大师的李宗盛。

木吉他合唱团

不过木吉他的时代,李宗盛还没有开始发表个人的创作,也还没有独唱的机会。

我们只能在这个木吉他的唱片里面,去辨认李宗盛的歌唱,他常常就是那个,唱歌比较大舌头的那个。

《散场电影》这首歌的作词人,叫作赖西安。

赖西安

赖西安也是一位小说家,他写小说的时候,用的是笔名李潼。

赖西安与小说《少年噶玛兰》书法

小说家写歌词,自然就会对场景、对情节,会有更多细腻的想象,会写出更生动的画面。

我总觉得校园民歌时代,这些年轻歌手,他们那种抒情的需要太大了,太澎湃了,所以忍不住不抒情,结果就没有能够留给这个写实场景太多的空间。

但是《散场电影》这首歌,可能是少数的例外。

它用非常朴素的写实手法,去写一对情侣已经走不下去了,最后还是去勉勉强强地约了一场会,看了一场电影,但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想说。

这首歌在当年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个写分手信的时候,抄了这首歌最有名的那句歌词:

我们因不了解而相识,我们因了解而分离。

而且还很狠地写说:

你的哀愁我再也不介意,因为我不再看见你。

拿这首歌跟《志明与春娇》对照着看,你有没有觉得这两者,好像有拉出一个呼应的关系?

五月天 /

任意门

光阴似箭,十几年之后,五月天变成了整个中文世界,最受欢迎的天团,他们在2016年出的这张专辑,就叫作《自传》。

五月天《自传》专辑

回顾这个乐团一路走来的酸甜苦辣,其中最能符合《自传》这个标题的歌,就叫作《任意门》。

这就是在回顾五月天从他们成军以来,一路从地下乐团,慢慢慢慢地一阶阶往上爬,是一首蛮动人的歌。

我们曾走过

无数地方和无尽岁月

搭着肩环游

无法遗忘的光辉世界

无名高地到 鸟巢的十年

一路铺满汗水泪水

任意门外我们用尽全力飞

管他有多遥远

《任意门》MV

戴佩妮 /

一九九九

那么类似这样的,回顾自己的自传式的创作,在中文流行音乐史上还有好几首。我会想到,还有像戴佩妮的《一九九九》。

她在回忆那一年她快要毕业了,有了机会,可以到台湾来签约当歌手。

于是她就毅然决然,拎着一把吉他,离开马来西亚,来到陌生的台湾。

  

一方面很不想让家里担心,一方面家人也不想让离开家乡的女儿担心,所以母亲生病了也不告诉她,回想起来,都是很揪心的一段历程。

离开家乡、离乡背井,到远方寻找梦想,这是流行歌曲永远不灭的题材。因为这是很多很多人都有的经历。

林强 /

向前走

在台湾流行音乐史上,有很多关于离乡背井到大都市,去寻找机会的歌。最有名的,当然是1990年林强的那首,也是闽南语的经典摇滚作品《向前走》。

林强的《向前走》专辑

林强在《向前走》里面,唱到说,台北我的理想跟希望都在这里。

台北车站旁边的西门町,曾经也是台北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但是那里也有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角落,有很多的悲欢离合的故事在上演。

李寿全 /

残缺的角落

1986年李寿全这位我非常尊敬的前辈音乐人,他生平唯一的一张完整创作专辑《8又二分之一》。

《8又二分之一》30周年纪念版

这张专辑里就有两首系列作品,写的是西门町的一个角落发生的故事。

这两首歌,都叫作《残缺的角落》,而它们的作词人,是小说家张大春。

张大春和李寿全摄于1985年(本图片来源于张大春)

起先是李寿全自己,想要写一首用口琴伴奏的歌。

李寿全自己,会吹那种只有十个孔的,吹布鲁斯的那种蓝调小口琴,吹得特别好。

他一直很着迷那样的声音,然后就忽然想到,对,他在西门町的街头,曾经看过一个坐在轮椅上卖口香糖的人,常常被警察开罚单,被驱赶。

然后每天要面对很多人的冷眼,但是他脸上永远是笑的,他卖不掉口香糖,他还是笑;警察来开罚单,还是在笑。

所以慢慢他发现,那个人脸上的笑,不是开心,而是病,他就是得了一种,会必须要不断地笑的一种病(快乐木偶症候群)。

  

那他的身体有残疾,他的心灵肯定也是有着伤口的,所以他跟张大春讲这个故事,他们就想要把这个人写成一首歌。

他们两个合作,写出了一首希望能够不是用俯瞰,不是用同情,而是用平视的角度,设身处地地,去从他的心情唱出来这么一首歌。

于是他们写出了《残缺的角落》的第一部曲。

破旧的轮椅 他卖着口香糖

半生的沧桑 微小的希望

夜雨不断 闹区已黯然

声声的呐喊 在我耳边回荡

让我为你吹奏一种生活

幸运的你不曾经历过

不需要同情也不要施舍

残缺的我也有生命的歌

“不需要同情也不要施舍,残缺的我也有生命的歌。”

那口琴吹出来的旋律,就是他的生命的歌。

张大春跟李寿全合作,完成了第一部曲之后,他们回到经常一块厮混的那家咖啡店,叫作麦田咖啡店。

常常也在那个咖啡店出没的漫画家老琼,跟张大春、李寿全说,你们知道那个卖口香糖、吹口琴的人的故事吗?

  

她看到新闻说,他放了一把火自焚了。于是李寿全就跟张大春说,我们把这首歌写完吧,我们要接着再写下去。于是他们又写出了第二部曲。

他不断的尝试寻找一份工作

却只能够换得现实的冷漠

夏日午后,他远离了街头

燃烧掉自己一把绝望的火

假如第一部曲,还是带着点温暖的,甚至是给自己打气的、励志的意图的话,到了第二部曲,整个情节就急转直下,变成了非常非常悲伤的一首歌。

知道了前面发生的故事,那口琴的声音就变得更悲凉了。

黄舒骏 /

未来的街头

1986年奚淞先生,在报上发表了一篇,大概三千多字的短篇小说,叫作《孩子,我在未来的街头等你》。

这篇小说讲的是一个少年,在台北龙山寺前面,看到了一位老画师,他在地上画达摩。

这个少年后来立志要当大艺术家,他要当大画家,所以他就到法国去学画。

那个老画师在他脑中,已经全部忘记了。直到有一天,他走进了罗丹美术馆。

巴尔扎克像

他看到了罗丹名满天下的巴尔扎克像,然后在后面,看到了一个小小的,一尊看起来是来自东方的雕像,他走上前去看,那是一个达摩像。

后来他回到了故乡,想要回去找那位老画师,当然没有能够找到,但是在故事的结尾,他就在地上铺起了纸,拿出了笔开始画达摩。

最后他就说:“孩子,我在未来的街头等你”。他要等待这个新的孩子出现。

这篇小说当时发表在报上,有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看到非常震动,他把这个报纸剪下来,留在手边反覆地阅读,他的名字叫作黄舒骏。

黄舒骏《未来的街头》

在他1990年的专辑《未来的街头》,专辑的开场曲,也是专辑的标题曲,就是改编这篇奚淞的短篇小说的作品。

黄舒骏还特别在唱片里面写到说:

"感谢奚淞在四年前给我的触动,那份剪报我一直留着,如今都泛黄了。"

  

“他就像那个老画师,我是那个小孩,不过我想他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小孩,会为他的那篇文章,怀抱着四年的感动。”

郑智化 /

老幺的故事

八十年代末,是台湾的后解严时代,那段时间台湾的整个社会力,几乎是在压抑了几十年之后,喷泄而出。

有很多生毛带角的创作歌手,都在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横空出世。

他们不见得符合唱片工业的标准规格,但是在那样特殊的时代,都能够找到疯狂拥戴的乐迷。

郑智化就是在这样的时代崛起的。他的第一张专辑《老幺的故事》,是1988年出版的。

《老幺的故事》专辑

1980年代,台湾还有煤矿,还在挖煤,挖煤矿这件事情,从盛而衰的转捩点是在1984年。这一年台湾,就有21次的煤矿灾变。

光是在海山煤矿,跟煤山煤矿的三次矿灾,就死了277人,这真的是惨绝人寰。

  

图片来源于“中国时报”1984年7月11日

当时还很年轻的郑智化,读了新闻报导,觉得特别地伤心,他亲自去了九份,去访问当地的一些世代挖煤的家庭。

上世纪80年代台湾矿坑工作画面

他们怎么看待这样的一份工作,难道不想离开吗?难道不想转行吗?

这些已经经历过这么大的灾难、这么大的悲剧的人,他们的反应并不是激动,也不是伤心欲绝,而是一种沉淀过的冷静,甚至于是一种近乎认命的淡然。

所以郑智化问得越多,他心里就越迷惑,他后来写下了这样的一段笔记。

他说我想起一个阿婆,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挖土炭,不是死在坑里,就是死在床上,有什么好可怜的,都是命。

死在坑里,说的是发生矿灾。死在床上,往往是因为长年地在矿坑里工作,常常都会得职业病,最常见的,是所谓的矽肺病。

矽肺病病人

所以很多的矿工,他们最后都是因为肺病而离世的。

郑智化他在访谈了几位当地的居民之后,他后来把整个的视野再放大。

他想家乡的人被矿坑淹没,他们失去了生命。

但是离开故乡到城里去,希望能够寻找出路的青年人,他们又何尝不是变成了都市人之后,反而被欲望淹没,而失去了灵魂呢?

  

在物质文明的现代战场

我得到了一切却失去自己

再多的梦也填不满空虚

真情像煤渣化成了灰烬

家乡的人被矿坑淹没

失去了生命

都市的人被欲望淹没

却失去了灵魂

小人 /

凶手不只一个

这些年讲到讲故事的歌,我觉得歌词写得最精彩的,很多都是来自嘻哈的乐手。

他们的唱片不见得卖得特别好,但是他们的作品发表在网络上,动不动就是几百万人次的点阅。

在年轻族群之中的影响力,是非常惊人的。

最近这几年,我听到特别震撼的一首歌,来自一位叫作小人的说唱歌手,这首歌叫《凶手不只一个》。

嘻哈歌手小人

这首歌从2013年在网络上公布,到现在已经累积了三百多万人次的点阅。

《小人国》专辑

这首歌讲的是校园霸凌,我不知道在大陆,这是不是大家很关注的问题。

我相信在全世界各地的校园,这都不是陌生的风景。

《凶手不只一个》MV画面

凶手不只一个

死者不只一个

被害的加害者

加害的被害者

人们何时开始如此彼此对待着

受伤的人不只一个

伤害的人不只一个

有些伤看不见的

人如此彼此对待着

这个故事非常沉重,而且看不到立刻的出口。

他说凶手不只一个,并不是在推理小说里面常常说的,是有共谋犯那么简单的意思,而是讲到凶手跟死者都不只一个。

“被害的加害者,还有加害的被害者,人们何时开始如此彼此对待着。”

这首歌里也触及到了教育体系的失能,也触及到了家庭环境的失能。

  

短短的一首歌,它处理了这么多、这么复杂、这么庞大的社会问题,但他全部把它顺在一首歌里,顺在一个故事里,而这个故事是有说服力的。

它不只是一首很有力量的音乐作品,而且我相信有不少的孩子,看了这个MV之后,也会开始想一些事情,或许它已经在无形中,消弥了几桩可能发生的悲剧也不一定。

我们花了两集节目的篇幅,聊说故事的歌。

其实我觉得这些歌,骨子里仍然是在延续古老的民谣的传统,就是为这个时代的庶民集体记忆,通过故事的形式,留下最生动的记录。

(以上内容为节目文本节选,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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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编辑 | 朵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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