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第一次走进日本的剧场。台上幕府将军和夫人依依惜别却声色不恸，暗杀者稳着步子配合着的鼓点似急似缓；台下身着和服的年轻男女老头老太腰背直挺一丝不苟，中场休息时吃份便当都小心翼翼。
我呢，坐在离舞台较远较高的位置，宛若一只从树顶向下窥探的人猿泰山，眼耳被缓而有力的节奏所拍打，四肢则不断扭动和局狭直耸的坐席做着斗争。
揉着酸疼的腿，带着似懂非懂的心走出银座，当时筑地鲜嫩的厚蛋烧，灿烂的带着些许海鲜味儿的天气，以及回国后剧场松软的座椅让我把那种紧张与不适感早就淡忘，直到一个名字的出现让我重又记起当时奇异的感受。
这个名字是铃木忠志。
也是在三年前，戏剧奥林匹克让这位日本戏剧大师和他的SCOT剧团在国内名声大噪，而彼时的我除却那一次歌舞伎体验便再未进过日本剧场，也算是一次奇妙的耦合，及擦肩而过。
真正与铃木忠志有所接触，才是在一年前的古北水镇，看了两出名字拗口且不甚好懂的戏——《厄勒克特拉》和《咔哧咔哧山》。害死老婆婆的狸子，报仇的兔子，被囚禁的女儿厄勒克特拉和终日惶恐的母亲克吕泰涅斯特拉统统住进了医院，在病床和轮椅之间嘶吼着爱恨情杀。
故事情节已模糊，但无声的小碎步下气势变成风袭来，坐在中间时不常被主演逼人的眼神灼伤这事儿却记得清楚。我越过她的目光看后面远山的轮廓，只觉月光冷得无处躲。
△16年剧目海报
后来看到文章，铃木忠志说古希腊戏剧是给相信神的观众看的，演员的表演要始终对着观众席正中间留给神明的位置；说世界是座病院，我们都是病人；说他眼里只有好人没有好演员。
演前导赏中，他在认真看完前来取经的中国学生的演示后，点头说嗯，这不是铃木忠志的训练法，惹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在会场的火警铃屡次错乱地响起时，嘟囔一句，啊，果然说太多不受欢迎。
严肃活泼，很有意思。我对这个古稀之年的艺术家愈发感兴趣，也就顺其自然地盯上了这个6月他带来的剧目——《特洛伊女人》和《酒神·狄俄尼索斯》。
1
《特洛伊女人》
我们所熟知的特洛伊城，被一匹高大的木马攻破了城门。《特洛伊女人》的故事，就发生在城门洞开之后。
在特洛伊战争中战死的希腊大将阿基琉斯没得到应有的祭礼而“阴魂不散”，阻挠希腊军队启航，他的儿子和将领阿伽门农在巫师的指示下，意图把特洛伊公主和特洛伊大将的儿子献祭在阿基琉斯的墓前。之后便开始了两个母亲和一众侵略者之间无望的“战争”：大将儿子的母亲将其藏于丈夫的墓中，公主的母亲努力戳破对方的谎言。结果仍是“姑娘死了，孩子也死了”，失去了一切的特洛伊妇女们怀揣着唯一可携带的一把国土，踏上了未知的命运之途。
△特洛伊城门洞开后，
男性被杀死，妇孺皆沦为奴隶
原作《特洛伊妇女》，是古希腊剧作家欧里庇得斯的著名悲剧。这出戏公演前一年，特洛伊城所在的Melos岛试图在雅典和斯巴达之间保持中立，触怒了雅典，继而遭受了屠城的命运，与特洛伊战争如出一辙。在这场战役结束一年后的酒神祭里，欧里庇得斯在雅典公演了他的《特洛伊妇女》，看似在写荷马史诗中的特洛伊战争，实则痛斥了雅典人大肆杀戮的事实。实在无法想象，当时的普通公民和高级官员们，是怎样面对剧中所映照着的自己的。欧里庇得斯以一种近乎冷血的方式，迫使雅典人反思对待战争中妇女儿童的态度，以及雅典所谓的“文明”。
实话说，我一看到古希腊戏剧里冗长的人名就头疼，但了解了故事情节和背景，其中的真实却又让人避无可避。
铃木忠志的《特洛伊女人》首演于1974年，巡演了大半个世纪，中国却是第一次来。据说本剧将大背景放在了二战后的德国，在一辆残破的轿车内读“特洛伊”。
▽《特洛伊女人》部分剧照
从剧照就看得出，铃木忠志的剧团里并没有那么多俊男美女，据说他在挑选演员阶段会下意识排除长相漂亮的，更看重能控制好身体的人。啊，真乃“颜值即是正义”时代中的一股清流。
2
《酒神·狄俄尼索斯》
在神话故事里，狄俄尼索斯背负着宙斯私生子的命运，被天后赫拉驱赶得四处流浪。但在流浪中，他教会农民酿酒，因此成为古希腊农民最喜欢的神明之一——酒神，也是由此，酒神节兴起。
据说，他不仅握有葡萄酒醉人的力量，还以布施欢乐与慈爱在当时成为极有感召力的神，他推动了古代社会的文明并确立了法则，维护着世界的和平。但就是这样一个人，面目也曾是狰狞的。
铃木忠志的《酒神·狄俄尼索斯》，根据古希腊悲剧家欧里庇得斯的悲剧《巴克哀》改编。
因为酒神所到之处人们彻夜狂欢神志不清，底比斯王彭提乌下决心处置酒神的信徒。酒神为了报复，逐一迷惑底比斯妇女的灵魂(包括彭提乌的母亲阿嘉妃)，使她们集中于西塔容。彭提乌也被迷住了，并被引到西塔容山那些妇女的狂欢宴会中，遭那些崇拜者撕成碎片。其后，神智不清的阿嘉妃，提着彭提乌的头颅离开。当她醒过来，才赫然发现儿子已死，自己亦成了代罪羔羊……
相较于原著，铃木忠志在排演时将焦点放在了彭提乌的母亲阿嘉妃身上，在非清醒的状态下卷入权力的争夺、参与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对于母亲来说，简直痛无可痛。
▽《酒神·狄俄尼索斯》部分剧照
△主演田冲，唯一一个签约SCOT的
外籍演员，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
戏中除主演之外，所有人皆换上了能剧的面貌。铃木忠志曾说，“一开始我并不是有一个先入为主的概念，即想把日本戏剧的原素，如歌舞伎、能乐等日本戏剧特有的东西用于排演西方的经典话剧。我对戏剧的思考来源于引进的困惑。日本也好，中国也好，在舶来品到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会产生一定的矛盾。日本从政治到经济，从社会制度到家庭生活，曾大量引进西方的东西，从而产生了许多不协调。我们不能拒绝外来的东西，要积极解决在引进过程中所出现的问题，而我就是从戏剧上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出戏曾在15年的古北水镇公演，据说散场后，每位观众还得到了一杯酒，在酒香中亦梦亦醒。
《特洛伊女人》和《酒神·狄俄尼索斯》，一个讲对已知命运的抗争无效，一个是在无意间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推向未知。
前面我说，看铃木忠志的戏，如同三年前我窝在歌舞伎的剧场看没有字幕的Live一样，紧张、不适、似懂非懂，还会时不时受到演员们的气场压制，显然，这样的戏绝非所有人都喜欢得来，但如果愿意经受，还是建议你来看看。
毕竟，这两出戏能带给你的力量，胜过十个豆瓣评分2.3的伪《深夜食堂》。
票务信息
《特洛伊女人》
演出时间：6月23日-24日19：30
演出地点：国家大剧院
在售价位：480二三排位置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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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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