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德‖那个年代,那些鱼

  渔鱼记

  文/马德

  图/丛威(公众号:丛威原创插画)

  小时候,很少吃到鱼。

  也不是没鱼,而是没资格吃。村庄翻过两座山头,便是一面水库。我们那个地方的人管水库叫海子,海子里有的是鱼。据说,那是公家的海子,别人动不得。鱼打上来,自然都要给公家的人吃了。

  公家是一个遥远的世界。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之外。

  村里没有公家的人,但有胆大的人。二虎子就是其中一个。二虎子生下来就只有九根手指头,村里人都喊他九指。一天下午,九指说,咱们去水库搞点鱼吃吧,大家说行,算是一拍即合。大家是谁呢,就是我们几个上小学的毛头小孩子。九指岁数老大不小了,却是孩子王,一天到晚鼓捣点新奇的事。譬如,有一天他突然骑回一辆“幸福牌”摩托车来,全村人都惊呆了。那年头,自行车都少,他却有了摩托车。很快又有人说,那是他赌博赢的,我们小孩子不管那一套,围着摩托车一看就是半天。

  七八个小孩子跟着他往海子那里走。九指也没拿什么,就拿了一个蛇皮袋子,还有一个捞网。那是夏天的午后,我穿着拖鞋,没来得及换,就跟着一起去了。到了海子边上,九指先在水边踅摸半天,很快,就在一处地方停下来,说,这里有鱼。说完,他就从蛇皮袋子里掏出几个瓶子来,都是玻璃瓶子,瓶子里塞得满满当当的,瓶口插着一根炮捻子。哦,原来是来炸鱼啊!听大人说过,偷偷来海子炸鱼的人,都是用这种瓶子。瓶子里装的是炸药,然后,炮捻子插在一根雷管上面,掩埋在炸药中间。点燃炮捻子,把瓶子扔到水里就成了。那时候,村里经常开山放炮,难免有人家里私藏了雷管和炸药。九指居然就私藏着呢。难怪人们都叫九指贼东西,果然是贼东西!

  小孩子们对这些“炸弹”并不懂得怕。九指拿出其中一个瓶子来,然后,“嘘”一声,让我们谁也不要说话。我们各自噤了声。他先点了颗烟,烟正好夹在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之间,残缺了中指的那片地方,显得特别空旷。他蹲在那里抽了半天,剩个烟屁股的时候,才对准炮捻子点了起来,只见“哧”的一声,炮捻子就着了,火星子四射。他不慌不忙,抡圆了胳臂,把瓶子扔进了水里。只听的“砰”的一声,水里发出了沉闷的钝响,水面上却不见多大的水柱,甚至波澜都不大,更重要的是,看不到鱼。大家七嘴八舌,说鱼呢,怎么不见炸死的鱼呢,个个望着九指。他没看我们,只是死死地盯着水面,慢条斯理地来一句,别着急。果然,不一会儿,鱼就一条一条漂了上来。九指说,鱼并没有被炸死,只是炸晕了,赶紧捞。晕了的鱼,很快,白白地漂了一层。九指麻利地操起捞网,远远地伸到水面上,一条一条地把鱼捞起来,然后,朝后一甩,鱼们就扑棱棱地甩在草滩上,到处都是。我们一条条拾起来,装在袋子里。鱼们哪里肯就范,使劲扭动着身子,擒拿不住。有几条,三蹦两蹦又蹦回了水里。

  九指接连放了几炮,袋子里的鱼也差不多满了。天色渐暗,四周的山,只能见微弱的轮廓。九指做了个手势,我们开始往回赶。我的拖鞋很快就出了问题。海子岸边的泥坡地,太滑,没走了几步,鞋带因受力不均就断了一根。接着,又断了一根,一只鞋报废了。索性,连另一只也扔了,光着脚往回走。山路上满是石子,硌得脚丫子生疼。我一边走,一边弓着脚心,龇牙咧嘴的,却又不敢喊。大家谁也不管我,大步流星走得飞快,我紧跟在后面。天越发地黑了,无边的黑暗从后面压过来,虫鸣里不时夹杂着怪异的声响,我开始粗声地喘气,觉得大山里无数鬼魅瞪着绿色的眼睛,不怀好意地看着落在后面的我。

  回到村庄,独我大汗淋漓。大伙问我怎么啦,我说没事,顺势用袖口在额头使劲抹了一把。九指吩咐打水的去打水,刮鱼鳞的刮鱼鳞,整整煮了半锅鱼。那一夜,黑黑的村庄里,惟九指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睡不着的村民,肯定会狠狠地骂一句:这个贼东西,不知又在鼓捣什么呢!哈哈,我们在吃鱼。

  那顿鱼吃的什么滋味,忘了,总之,鱼刺扔得九指家满炕满地都是。吃完后,我们一拍屁股走人,剩下的事,让这条光棍汉一个人去收拾吧。

  我把鱼鳔以及其鱼的内脏收拾起来,用背心兜回了家,整整一大堆,都喂给了我家那条黑狗。那狗后来腰长得特别粗壮。有一次,九指来我家,黑狗“呼”地一下窜出去咬他。我赶紧喝住,说了句: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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