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梁实秋写周作人的文章,在文末引用南宫博的《于〈知堂回想录〉而回想》一文对周作人表示同情理解,那句话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说说容易,真正做起来,却并不是叫口号之易也。梁实秋对这句话是很同意的,从侧面看出了梁实秋对周作人的落水,既是无可奈何又是深切惋惜的心。
我总有一种感觉,周作人的落水和明末的钱谦益的落水大有类同,二人都是文坛巨擘,却无奈陷入他们本想避免的滚滚巨流中,周作人算来比钱谦益更为无辜,他在苦雨斋里避世,写诗著文,只期做一个“独在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人,却依旧不免落水,更多的是被动的,选择是不由己的。钱谦益热衷于政治,被裹挟入政治洪流中也算是应当之理。
但是我想周作人并不是很在意自己自己的落水,起码不会有钱谦益那般噬骨腐心,所以不管在狱中还是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时,都大体是心态平和的,因为在周作人看来,政治并不是他所欲的东西,自然政治的影响很难触及到他心灵,钱谦益则不一样,由于攀附政治,所以晚年被政治吞噬得很干净,所以才倾尽家资地帮助反清复明,这样的人显然更为可怜漂泊,虽然两人处境差不多,但是心境自是大不相同。
司马迁的《报任安书》里有个词语叫“怯夫慕义”,意思是越是胆小的人,越爱说什么名节,但是仅限口头说说而已,要是真在紧要关头,怯夫的本质就显露出来了。这个词的前面半句是“且勇者不必死节”,意思是勇敢的人不一定非要用为名节死掉来证明自己的勇敢。这两句话说得很明白,不必要再赘述了。
我其实胆子很小,走在路上,常被突发状况吓一跳,晚上也怕鬼,所以时不时地骂自己是怯夫,我很沮丧地承认,也许我就是那个司马迁所说的慕义的怯夫。所以我不敢想当我处于钱谦益或者周作人的位置时我是怎么样的。当然这是个对我无解的答案,我该庆幸这个答案无解,很多人也该同我一样庆幸这个答案无解。所以又可以骂骂钱谦益和周作人了。
荆轲和秦舞阳去刺杀嬴政,一同到大殿上,荆轲平静自若,秦舞阳抖如糠筛,所以荆轲不得不提前动手,以致于功败垂成,当然刺杀不了嬴政还有很多原因,但是秦舞阳的确是不堪大任的。但是秦舞阳这个人在燕国名气很大,是个大恶人,人人都怕他,可是这样的人到底不是真正有勇气的人。所以我觉得勇气是相对的,不是每个人都有荆轲那样持久不变的勇气。
如果遇到关于名节之事时,一般的勇气便没什么作用了,因为关乎名节之事也常关乎性命,性命之事是大事,可不能随便对付。自然人都是怕死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大概人人都是怯夫,我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不好,没什么不光彩的,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呢?唯一反感的是,明明自己也是怯夫,还高喊大义的人。对于别人的落水格外兴奋,似乎别人的落水就能显示他的勇气一样,其实不是的,只是你恰巧走的路离河比较远而已,要是近一点,淹死你都有可能,何况落水?我以前看到钱谦益或者周作人的落水,是有些自觉清高的,当然那是以前不懂事的反映了,现在只是觉得心有切切,庆幸自己没有处在他们的位置,想来自己也算是自己瞧不上的人之一。
相反,我觉得很多真正为了气节而死的人,其实都不是那么有勇气的人,至少不是高喊着节气的人。像是陈子龙,年轻时,流荡江南各处,饮酒作诗,和柳如是如胶似漆,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是丝毫看不出他有为国捐躯的勇气的,一个风流诗人,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哪里会将国破家亡的重任加在他身上呢?可是就是这样的人,反而在最后成为了少部分决然赴死的人。
所以我觉得,一般高喊民族大义的人,临到关键时候,用脚投票的绝对是这些人。在抗日战争中,是那批默默坚韧的劳苦大众支撑着,他们是没有能力高喊民族大义的,更没有机会高喊。但是一批有机会,有能力的人,全跑掉了,不是做了汉奸,就是做了隐士。勇气绝不是喊着出来的,也不是从体格,从权势上体现出来的,气节自然也不是知识金钱累计出来的,之间全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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