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聂鲁达(1834-1891),捷克诗人、小说家、小品文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墓地之花》(1858)、《诗集》(1867)、《宇宙之歌》(1878)、《民间故事诗与浪漫曲》(1883),短篇小说集《小城故事》(1978)等,及大量的小品文。
布拉格一瞥
街头的母亲
是的,关于本年度妇女的时装,我几乎一个字也没有写。原因是,对我们男子的无情冲击尚未到来。我们正准备应对这第一次冲击。巴黎气象学家预报,这种打击将是可怕的、巨大的。巴黎的妇女,头上已戴着金色礼帽,实际上是用草编织的,然后用大量的化合物镀了一层金。帽上别着一只神鸟,或者一束鲜花。帽檐宛如一层淡淡的云彩。戴上这样的礼帽,就仿佛有一道金黄色的光环萦绕在头顶。
妇女的打扮,可谓花枝招展。礼帽的顶部,似乎有花儿不停地向下坠落。胸前有鲜艳的攻瑰。绿叶满枝的花朵,插在她们的双肩。阳伞的飘带上,也有花儿在晃动。腰间,衣衫,处处都是花。
这类装饰,对我并无多大吸引力。我所留意的,是布拉格街头妇女的另一种美。那就是研究“街头的母亲”。不是那些由青少年子女陪伴着的母亲,而是带着幼儿——人类的蓓蕾那样的母亲。进行这种观察,真可谓其乐无穷!当然,不是每一位母亲都能带着这样有生命的花朵在街上漫步,这样的花朵也不是用金钱能够买来的。但是有的母亲却有,并且尽情地欣赏自己的小花。当我想看到那熠熠生辉的脸庞,就去观察那些幸福的母亲。你一旦见到如此幸福的母亲,也就了解了她们的全部性格了。从一同走着的小妹妹或弟弟身上,你也可以很好地观察那年轻的母亲。婴儿哭闹的时候最好进行观察了:小妹妹总是羞答答地跑到一边,母亲嗔怒着,抱怨着,止步不前,束手无策。人类花朵的伟大是如此不同,他们母亲的欢乐和骄傲又是多么千差万别啊!
保姆抱着用洁白的绒毯裹着的婴儿,穿着素雅而有风度的母亲跟在身后,那样庄重,那样自豪。她的颈项下别着胸花,上面是男子的小头像。过路人将头像同孩子一比较,准会殷勤地说:“长得真像啊!”这时,母亲可能感到受了极大的侮辱,可是连眼珠也不会转一下,让他去瞎比较吧。她径直走着,两眼紧盯着伏在保姆肩上东张西望的孩子。小孩的每一表情,一眨眼,她都甚感兴趣。只要小孩子转身对她一笑,母亲脸上立刻会泛起随时准备着的一丝笑意,对着孩子挤挤眼,翘翘嘴唇——“呵,小心肝,你看什么呢!”孩子终于又笑了,母亲简直乐不可支。“喂,你快看,小宝宝又笑了!”保姆只好停下来瞧瞧——多么漫不经心的保姆啊!布拉格这个世界,街上的生活,母亲是毫不关心的。但只要哪儿车子嘎吱一响,她立刻紧张得死劲地抓住保姆的肩膀。
孩子稍长大一点,就无需保姆同行了。由母亲自己牵着。她的神态要平静得多,那股天真劲儿消失了,表现出一种社会的庄重感。孩子胆怯地迈开摇晃的步子。母亲另一只手拿着鲜花或糖果,左右张望,领略着大都会的印象。突然,她俯身亲吻小孩丝绒般的脸蛋——你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他们继续走着。一位陌生的人停下脚步小声地说:“多漂亮的孩子!”这时,母亲的头一动也不动,但脸上闪耀出太阳般的光辉,眼神更加活跃。行人无话可说,也要对孩子细声地说几句什么。慢慢地,孩子有几分倔劲了,不大听话,要独立行动。母亲放开手,跟着孩子的小步慢慢走着,或者要小家伙停下来,她的手向他伸着,看那位小王子是否愿意来握住。她漫步走在前面的时候,不时回头张望。她步履优美轻盈,如跳舞一般。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孩子,好像跳玛祖卡舞时两眼直视着舞伴一样。你走在她身旁,向她致意。她只顾以舞蹈般的步伐朝前走,根本没有注意你,听你的问候。在母亲欢乐的时期,孩子准会像“蜜糖”一样。不论多么爱打扮的妇女,总是将孩子装饰得更俏美。我们知道,布拉格妇女之间,有一种特别的习惯:两位妇女,带着不为人所察觉的傲气相遇,其中有一位会突然像遵命似的把头调过去,另一位则仔细打量对方的服装。如果是两位母亲,各自带着小孩,有一位也会调头观察对方小孩的衣着。今年,儿童时兴的服装是蓝色。孩子们真如同自蔚蓝的天空降下的小天使。
劳动者阶级的妇女,给丈夫送饭,筋疲力尽,只好坐在塑像的阴影下休息。她背着的两岁女孩,在路上睡着了。母亲的背上,感到越来越沉重。她坐下来,望着熟睡的孩子。母亲没有戴帽子,小女孩头上有顶小帽,当然是又便宜又粗糙,不过上面也有宽宽的彩带和花枝。“为什么我的这个小宝贝不能穿时髦的衣服!”她看了看睡着的女儿,突然扭动身子,去亲吻孩子容光焕发的脸蛋。你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我情不自禁地说,在我看来,每位母亲都是美丽动人的,她头上没戴礼帽,却闪着金色的光辉!你赶快画下她那圣母般的面容吧,不过请勿加添上一道神圣的光环。这时,母亲提了提神,悄悄地说:“你真是我的小心肝!”她抱起孩子走,是怕孩子出事,还是为了尽快让爸爸品尝这一顿粗茶淡饭,同王宫的美味佳肴一样可口?傍晚,她又将孩子抱到工厂门前,等爸爸下班出来,好把孩子交给他。爸爸接过孩子,整天同齿轮或斧子打交道的一双疲惫不堪的手,这时又感到有几分活力了。
最贫困阶层的妇女走过来了。这是对冷漠和自私的人类最沉痛的控诉。她失去了生活的希望和对正义的信念,目光中充满悲伤、疲惫和冷淡,给人一种强烈的无限凄楚的印象。她的身躯,像大病初愈后憔悴无力,衣履褴褛,像蜘蛛网在抖动。婴儿偎在她的怀中,全身也是用破布裹着。但人们还是感到,孩子比母亲穿得更略胜一筹。母亲在路上不时望望孩子,眼中没有一缕光辉。不过她也会俯身下去,亲吻小孩灰白的脸儿。但唇边没有细语,脸上不见笑容,可是也没有叹息。她,贫穷的圣母,比拉斐尔所画的圣母,显得更加崇高!
仅仅是对布拉格街头女性着装一瞥,也有着社会批评沉甸甸的分量。
原载于《世界文学》2003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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