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屈原到贝宁顿,为何歌者仿佛逃不脱自杀的宿命?

  今天上午,大洋彼岸的洛杉矶传来噩耗:41岁的林肯公园(Linkin Park)主唱切斯特·贝宁顿(Chester Bennington)在家中自缢身亡。陪伴了几乎整整一代人成长的摇滚天团林肯公园,竟成绝响。

  

  第一次接触到林肯公园这个名字的时候,活字君正在上初中,那时候校园的高墙内,总有几个“不法分子”在课间“大逆不道”地放Numb, In the End和后来的New Devide几首“神曲”。林肯公园作品中的那种激烈的冲突、汹涌的愤怒、和某种深刻的黑暗,深深震撼和征服了年少的我们。正如有人所说:林肯公园“开启了90后一代人的摇滚启蒙”。

  

  去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鲍勃·迪伦足以提醒我们,流行音乐绝不只是某种不登大雅之堂的俚俗或亚文化,它本身就是诗歌的表达形式,从中足以产生发自灵魂、也触碰灵魂的爆炸性的精神力量。“在心为诗,发言为声。”这些用生命进行创作和演唱的歌者,当之无愧地可以被称为我们时代的诗人。

  

  由Bennington的自杀,我们不难想到一串串以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的诗人与歌者。自杀,与其说是对这些灵魂工作者的一重诅咒,毋宁说是他们与生俱来构成的某种精神族系。所以,我们不妨将视野放远一点,我们可以想到据说是有史以来有记载的第一位自杀的诗人——屈原。虽然世殊事异,但在他们的这种义无反顾的选择背后,或许都包含着值得我们铭记的某种文化密码,以为纪念。

  屈原为什么要自杀?

  

  叶嘉莹

  

  

(青年时代的叶嘉莹教授)

  屈原给我们更大的影响是他(《离骚》)里面所表现的情义,他为了理想,一个美好的理想,他把国君、贤人,那些美好的人都称作“美人”,不是指一个女子的容颜、形貌的美丽,而是一个人品德、人格的美丽。所以他所向往的是追寻一个“美人”,那个“美人”不是现实的美人,是他理想当中的一个美好的人物,一种美好的境界,一种美好的修养。所以整个的长篇的《离骚》的一个主题,是对于“美人”的追寻。

  除了对于“美人”的追寻,还有第二个特色,就是他喜欢那芬芳美好的事物。所以我们一提到屈原的《离骚》,就说“美人香草”。“美人”是一种象征,香草也是一种象征,芬芳、美好、芳香的那些花草。所以屈原常常做一个比喻,《诗经》是比较朴实、写实的,《离骚》都是想象。他自己说他穿的衣服“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我把荷叶做成上衣,把荷花做成下裳”,我身上配着缤纷之繁饰,是美丽的装饰。“余独好修以为常”,我就是喜欢追求美好的东西。

  屈原还写过《卜居》,写过《渔父》。他说“世界上都是浑浊的”,渔父就说,大家都是浑浊的,你也跳下这个泥坑,跟大家同流合污呗,何必自己痛苦呢?屈原说,我怎么能够以我的清白,跳到这烂泥的坭坑里去。这是他的高洁、好修。这个“修”,不仅是形体、外表的修饰,而是品格的修身,追求一个美好的、高超的这样一种品格。而且我这种追寻,不是只追寻了五分钟的热气我就改变了,他说“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我的内心认为这是美好的,我就去追求,我为它“九死”——有多少痛苦,多少牺牲,这是一种夸大的形容——就是为它死上九次,我也不后悔的,“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尤未悔”。

  所以楚辞给我们后代诗人的影响,就不只是它的外表的、文学的体式,而是它的精神,它的感情,它的修养。不是说我们背诵它只是背得声音很好听,而是说你要透过声音与屈原的那种精神修养结合成一体。

  不过毕竟《离骚》太长了,后代的诗人很少写这么长的“骚体”的诗,而且《离骚》是什么意思呢?这个“离”在这里,不是“离开”的意思。这个“离”字,古代通“罹”,哪个“罹”字呢?上边一个姓罗的“罗”字的字头,底下是我们说“遭遇”的那个“罹”,就是一个竖心旁的那个罹,那个“罹”字是不常见的一个字,就是“遭遇到”的意思。“骚”就是一种忧愁,就是说我遭遇到一种忧愁,一种忧伤,一种烦恼,所以《离骚》是指我遭遇到一些忧伤和烦恼的事情。

  我在加拿大教中国古典文学。博士生至少会读中文,我可以用中文说。可是还有一班所谓的undergraduate,就是“本科生”。本科生当我1969年去的时候,那个时候学中文的人还很少。所以他们是不认识中国字,不会说中国话的。那我要把《离骚》讲给他们听,我怎么办呢?《离骚》在英文,如果只是翻译,作为一个书名,你就只能写拼音Li Sao,L-I-S-A-O Li Sao。可是你要讲给学生听,说《离骚》两个字什么意思,Li Sao是声音,可是《离骚》是什么意思呢?你要把这个意思讲给学生听,是encountering sorrow。“离”是“罹”,是遭遇;“骚”是“忧伤”,是encountering sorrow,encountering是遭遇了——忧伤。

  所以我是说我们要讲屈原,是要把他整个的精神,他的品格讲给大家听,然后通过这个声音“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还有后面说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日月逝矣,时不我与,你现在不好好努力,天上的“日月忽其不淹”,太阳升上来落下去,月亮升上来落下去。“忽”这么快,“淹”是留。它“不淹”,就是它不为我停留片刻。“日月忽其不淹”,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一个月一个月过去了,一年一年地过去了。所以“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你有一天看到草木零落,秋风起黄叶飞,“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美人)不是说外表美丽的人,你老了就老态龙钟了,屈原的“美人”都是说品格才能美好的人。我曾经在讲这一句的时候,举曹丕——三国时候的魏文帝曹丕。他说他有一个朋友,叫应德琏,他说应德琏这个人很有才学,常有志于著述——他有一个理想,要好好写下一些著作来。有志,志,就是你有这个理想,他说,德琏曾有志于著述,其才学足以著述啊。有的人就是想著述,你没有著述的才能,没有著述的能力,这样的人什么都没有完成,没有写一篇著述便离开了世界,没有遗憾。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理想,本来也没有才能。

  可惜的是,你既然有这个理想,你又有这个才能,你为什么没有完成你自己呢?这是一个人最大的遗憾。每个人生来不同。你本来就没有才能——这个不说——你本来也没有理想,你每天混吃等死,那死了也不可惋惜。如果你既有才能,又有理想,你为什么任凭日月过去,没有好好完成你自己呢?这是屈原所说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所以我们要把屈原的精神讲出来,正是他的这种精神和感情,影响了我们后世。

  屈原写《离骚》用了很多“兮”字,是受了楚地方的民俗——民间的一种歌咏的影响,就是所谓的《九歌》。《九歌》不只是九篇诗。你要看看楚辞里面的《九歌》,它是十一首诗歌,十一首诗为什么要叫《九歌》呢?有不同的解释。有人说这十一首里面,第一首是迎神的曲子,最后一首,第十一首,是送神的曲子。所以这两篇不算,就剩下九首了。还有人说,这十一首诗里面有《大司命》《少司命》,都是讲命运的神,这两篇可以合起来;有《湘君》和《湘夫人》,都是讲湘水上的神仙,这两篇也可以合起来。所以十一篇有两对都可以合起来,所以剩了九篇了。还有人说与迎神、送神没有关系,与《湘君》《湘夫人》是不是合起来也没有关系。我们中国的旧传统,就是用“九”代表很多的多数。我们说“九死一生”,谁死了九次呢?所以“九”是指多数。

  所以这组诗,我们现在也不多讲这些解释,那么《九歌》和《离骚》有一点点的不同。《离骚》的句法很长,是中间一个兮字,前面六个字,后面六个字。“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兮字的前后都有六个字,这个太长了,所以《九歌》呢,也用了很多兮字,它前面可以两个字,后面也可以两个字。前面也可以四个字,后面也可以四个字。可是影响后世最大的一种体裁,是《九歌》里面的,“兮字前面三个字,兮字后面三个字”。所以我曾经举了一个例证,是《九歌》里面的《少司命》,“大司命”“少司命”,就是人的命运之神。所以我只是说,这种句法是对于后代影响比较大的句法。就是《少司命》里面我举了几句,它本来变化很多,可以兮字前面两个字、四个字,后面两个字、四个字……都没有关系。可是最常见的、影响后世最大的,是前面三个字,后面三个字。我把它读一下“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这是楚歌的体式。

  可是这个体式已经形成了一种基本的七个字的句式。所以 后来在战国以后,在秦汉之间,最流行的,就是这种,叫作“楚歌体”。所以刘邦所写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兮字前面有三个字的,有四个字的。还有项羽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END

本文出自

活字文化出品

以乐语教国子——叶嘉莹古诗词吟诵课

第10集:《屈原与“楚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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