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选自中国实学研究会、韩国实学学会、日本东亚实学研究会编著的《影响东亚的99位实学思想家》（中国财富出版社2015年版）。为了配合第14届东亚实学国际高峰论坛（拟2017年11月18日至19日）在北京的召开，我们特选该书有关内容，以飨读者。正如本书序言指出的：中国实学作为儒学的一种重要思潮，也随着儒学传统进入了东亚各国特别是韩国和日本，对其现代化产生了重大影响；中韩日三国实学研究会联合出版这本书，既是为了解决三国各自的社会问题，更是为了促进三国人民的文化交流，建构一种具有东亚特色的东方现代化文化模式；这种东亚文化共识的建设，也是我们三国实学研究会为三国和平发展努力的一种尝试。
“何曾想，身处多苦多忧之世，亦可学而安乐。”(《倭歌》)
中江藤树（1608～1648）是一位品德高尚的儒者，享有近江圣人之美誉。关于其所创作的传道之歌，不少人认为其目的不在于教谕他人，而是为了咏叹自身昔日的痛苦经历，如“比照得学后之心，往昔甚为不可及也。懊悔矣，过昔不知是非，恣意于当下一念。何事皆为游戏之世中，以之为苦之人，悲惨之至。良知者，如岩间之苔筵，比之愉悦之事无也。”此处，藤树毫无掩饰地表达了对于求学的喜悦之情，即“忆及为学前昔日之自我，顿觉毛骨悚然。的确，投身学问乃一大快事也”。
藤树生于近江国（今滋贺县）小川村，9岁时离开家人，成为在米子藩担任武士的祖父的养子。翌年，藤树移居伊予（今爱媛县）大洲藩。11岁时，藤树读《四书》之《大学》，感慨于“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遂推崇主张众人皆可习儒以成“圣人”的朱子学，独自发奋钻研。其时，武士中间弥漫着蔑视求学之人、以学文为软弱的风气，故藤树常在同僚熟睡之深夜起身读书。22岁的某日，痴迷于“圣人”学问的藤树因被同僚轻浮地戏称为“孔子大人”而大怒，厉声呵斥道：“尔醉乎？孔子岂非逝于两千年前乎？”“尔文盲、奴仆也。”辱骂至对方道歉为止（《藤树年谱》）。
27岁时，藤树脱离大洲藩。其表面原因是，要奉养在故乡寡居的母亲。归乡后，藤树以零售酒水来维持生计。然而，在回到阔别二十年、令人怀念的家宅之后，藤树不分昼夜，一有闲暇便卧床酣睡。在大洲时，藤树时常神经紊乱，即便入睡，亦会被轻微的脚步声或说话声吵醒，以至无法睡个囫囵觉，常常整夜毫无睡意地躺在床榻之上。藤树的疾病源自藩内孤立与同僚不和，是一种神经过敏症、自律神经失调症、失眠症、自我厌弃感等混合交织在一起的神经官能症。面对自己的境遇，藤树意识到，脱离现实的世界以及自身的真实，盲目地追求理想是危险的和愚蠢的。而要重振失意的人生，就需要有一种冒死而脱藩的大动量。
藤树认为，无论多么伟大的理想和学问，如果与周围产生隔阂，与自身相抵牾，则绝非圣人之道。他37岁时对朱子学的方法论产生了怀疑，在获得王阳明全集后为之惊喜不已。藤树指出，学问必须心、事（理想与现实）一致，即务必是“明德亲民”（知天赋灵明之心的作用，亲人爱人）的实学。“良知”这一精辟的用语，就实践性地诠释了其所追求的明德亲民之学问。
藤树的学问源自朱子与王阳明，其中核是关于“孝”的实学。所谓“孝”，是指奉养双亲的本能之爱。同时，作为“太虚”这一人类根源性母体的宇宙生命力的表现，“孝”可以扩展至敬爱万民以及“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另一方面，藤树将“孝”字解释为“老”与“子”二字的合并（《孝经启蒙》）。相对于“老”喻指面向死忘的老人之像，“子”被形象化为面向生存的幼儿之像。总之，“孝”承载的是天地万象的相对关系，同时亦是向天之“老”与向地之“子”，即死与生、天与地、阴与阳等相反二极、二气所衍生的生气勃勃的机制。作为儒学根本原理的修己治人，若指同时实现内向“修己”与外向“治人”的阴阳两极，则在两极间的动态紧张中期待“我”之圆熟以及王道乐土的实现，这便是“孝”的践行。
藤树在40岁时便英年早逝。然而，在身份固化的封建时代，藤树基于私塾教师之立场的实践，明显欠缺外向“治人”的契机，从而被限制在内向“修己”的层面。其高足熊泽蕃山曾以“未熟”来形容藤树的学问，其原因即是藤树思想局限于宗教式的“修己”一极。但另一方面，在藤树去世后，其在消化中国儒学基础上构建的藤树学，却由蕃山从思想和政治层面进行了深化与发展。这包括藤树基于《易经》阴阳二气的“孝”之实学，其对以克敌制胜为最高准则的战国武士道的否定和对文武合一之士道（儒教式武士道）的提倡，其对谦虚之德以及“时处位”论的强调——“礼仪作法须应时、应地、应人而异，切忌不知变通”（《翁问答》）等思想。
【参考文献】
《藤树先生全集》，全五册，岩波书店，1940年。
《中江藤树》，日本思想大系29，岩波书店，1974年。
山住正己：《中江藤树》，朝日新闻社，1977年。
内村鉴三：《日本的代表性人物》（西乡隆盛亦收录于其中），岩波文库，1995年。
大桥健二：《中江藤树——异形的圣人》，勉诚出版，200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