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出门转圈的时候,发现四周特别静,路上行人没几个,还到处都有警察叔叔设卡拦车,才突然想起原来是高考了。身处名校云集的风景区,一年里总有三天这种安静得透不过气的时光,但我没注意广州的高考竟然是六月的七八九,足足比我们当年的高考提早了一个月。
对于二十五年前的湖南高考生来说,七月是黑色的,天气不但酷热,还要面对高考,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高考仍然是定人生死的一道鬼门关。远的不说,近的我的父亲、我的舅舅都是通过高考改变了个人的命运。我父亲六岁就没了爹,家里穷得叮当响,如果没有考上大学,他最有可能就是去当一个船夫,捕鱼为生,也就娶不到我妈了,因为我外公就是看到他是方圆一百里惟一一个考到北京去的男同学,才把我妈嫁给他,可以这么说,如果没有考上大学,我也就不可能产生了,而我四舅舅是我妈家长得最帅的男人,我小时候印象最深的事就是每天我睡眼朦胧地起床拉尿,都看见他还在蚊帐里面看书,最后他奋勇地考上了大学,把眼睛读成了一千度的大近视,成了八姐弟中学历最高的人,当然,顺理成章,他也是八姐弟里最出息的。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告诉我高考就是龙门,跳上去了你就是鲤鱼,跳不上去你就是泥鳅,等着在泥里打滚一辈子吧。所以当时我的高中同学读书,全是拿命拼的,有的通宵不睡,有的悬梁刺股,反正每一所高中,隔几年总有几个因为考不上大学而精神失常的孩子。
我父亲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我舅舅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而我,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到了我们这一代的时候,情况仍然差不多,考上大学不代表有好的出路,但考不上就绝对没有出路。那时我们那样的三线小城,连打工的地方都没有,就更别提创业了,除非你肯去摆米粉摊子。但我是那种摆米粉摊子也赚不到钱的姑娘,没甚姿色,毫不机灵,加之笨嘴讷舌,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条路:考大学。当然九十年代门路也多了一点,可以委培也可以自费,自费生比正式录取线低二十分,但每年要交七八千的学费。那时的七八千相当于现在十几万,但当时我妈咬着牙说,自费也给你上!
但我妈没有想到的是,背负着七八千块和一生命运转折,对一个心理不甚健康的高中生有多么难以承受。最可怕的是,为了表示对我的支持和重视,高考前的一天,我妈跑到我们学校,借了一间她前同事、现在我们学校高中教书的老师的闺房,亲自帮我煮饭,晚上还和我一起打地铺。老实说,压力更大了,我永远记得自己隔着方格窗棂眼睁睁地看着黄澄澄的月亮,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还是睡不着。为什么?紧张呗!一紧张,再加上我不善于考试,成绩一出来,离大专线还差了二十五分,离自费还差五分,全家人如丧考妣!我要求再复读一年,我妈说绝对不行,发狠到处找关系,终于让我读上了一个教育系统的内部委培师范班,等于求其次读了一个三流大学,完结了我的高考时代——到现在我也觉得她是明智的,因为对一个心理状态堪忧的十八岁女孩子来说,复读可能是一次压力更大的独木桥探险,如果再过不了,掉下桥或者跳下桥的我会变成什么,简直不敢想。
所以,高考是一段我不愿意回忆的过去,那是一道太窄的门,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如果一个地方只有一道门可以决定人的命运,那真得太过残忍,因为那只说明平民子弟没有任何别的途径完成一次阶层逆袭。此事重要,但又末必真的那么重要,当年全年级的学霸,也不过在一所中学教着无聊的书,倒是我一个根本没有去考大学的高中同学,现在是当地最大一家企业的老板,这也是我后来到广州特别喜欢广州的原因。当年我去杂志社,没有人查我的学历,只看我能不能干活。老广州人似乎也不觉得高考是平民孩子惟一的一条路,不读书的孩子,可以学做生意可以下南洋可以出国,你看,李嘉诚才初中毕业咧……
做为一个经历过不愉快高考的老同学,只想说:世界很大,出路很多,高考只是十八岁的一次大考试而已,俾心机,别焦虑,一战成名不足为奇,越战越勇才是人生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