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静:摇滚乐的当代史|天涯·头条

  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警方在周四发布了关于世界知名摇滚乐队林肯公园主唱查斯特·贝宁顿(Chester Bennington)在家中上吊自杀的消息,年仅41岁。

  这是令众多歌迷心碎的消息,今天推送《天涯》一篇回顾摇滚乐历史的旧文,以表纪念。

  

  查斯特·贝宁顿演出资料图片

  本文首发《天涯》2004年第1期。

摇滚乐的当代史

叶静

  克罗齐曾说:“被称为,或者我们愿意称之为‘非当代人’历史或者‘以往的’历史,如果它真的是历史,也就是说,如果它有意义而并非空洞的回声,那它就是当代的历史。”

  那我们也可以说,在某种意义上,摇滚乐就是当代的历史,这里的“当代”可以指1990年代至今的时期。

  

  当昔日备受冷落的另类音乐一举攻克主流摇滚乐的堡垒时,Grunge(垃圾摇滚乐)也如同一个大腹便便的歌者坐到了主流摇滚乐的第一把交椅上。1992年Nirvana(涅磐)乐队的第二张专辑《Nevermind》(不在乎)及单曲“Smells Like Teen Spirit”(少年心气)一举拓开了垃圾摇滚乐的巨大市场,一时只要贴上Grunge标签的乐队就会马上变成主流市场的宠儿。许多单曲热卖中,全美校园或摇滚电台掀起了强力播放垃圾摇滚乐的热浪。MTV音乐台也在当时推波助澜,许多Grunge乐队纷纷被邀请到MTV节目做现场不插电(Unplugged)的演出。是的,1992年至1993年间是Grunge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期。

  “Grunge”该单词在英文字典中无处可查,因为人们习惯于把从汽车里漏出的汽油与泥土形成的混合物叫Grunge,所以才得一垃圾摇滚乐之称(又可称为脏式摇滚)。它从1980年代末期的西雅图地区(既是Grunge发源地又是其大本营)开始,是重金属与朋克的一次奇异而又自然的交融,成为一条融合了后朋克、硬核与传统重金属的另类音乐支流。Gunge乐队成员大多来自社会底层,因困顿的经济原因,他们的乐器与录音器材都十分简陋,所以早期的Grunge音乐都显得粗糙而充满了愤怒的力量。 在音乐形式方面,Grunge的编曲趋于简单明朗,常常以简单的和弦作音乐织体,吉他Solo(独奏)具有明显的失真效果,鼓点比较呆板,但确实又快又狠,主唱的嗓音大多比较直接冲动。从歌词内容上看,它也多以揭批社会阴暗面为主,是愤怒、石头和铁的典型音乐载体。著名的独立唱片公司SUB POP(地下流行)为推动垃圾摇滚乐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只要是Grunge乐队都有签约于SUB POP旗下的机会,这就给Grunge摇滚提供了一个广阔而畅通的渠道。当时Grunge的代表乐队有Nirvana(涅磐)、Pearl Jam(珍珠酱)、Soundgarden(声音花园)、Alice In Chains(艾丽丝囚徒)、Screeming Trees(叫树)等,他们成为了Grunge音乐运动风光无限的领衔人物。

  假若以今日之经验对此进行一番观照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得出“Grunge风潮不过是摇滚乐演进史上的一次回光返照”这样一个结论。它使人真正感受到个体生命被一个时代湮灭的无奈。Grunge的巅峰代表人物kurt cobain1994年的吞枪自杀表明,仅凭对理想世界的高度企望与自身渺小的力量是无法与残酷的现实相抗衡的。在商业居心的教唆下,或者在自身善良愿望的支配下,太多人早已习惯了麻木地将kurt的此次自杀上升到一个虚幻的理想化高度,直到多年后的今日仍称其为理想主义的殉难者,殊不知,这次自杀正是对现实世界的一次最为严重的逃避,对于欣欣向荣的青年一代来说,这也是最值得唾弃的行为。由这种观念,我们可以引出1990年代正是一个矛盾的时代,在这种矛盾中,寄托着人们对丧失过去未来的精神空虚感、信仰危机感,视平凡人物为具有超人意味般的图腾,寓怯懦平庸于崇高。事实上,1990年代因相对宽松平和的环境,其直接的社会产物就是平庸。“太平盛世无力作,时代不幸诗家幸”一语道破天机。

  

  The Stone Roses(石玫瑰)乐队

  就在美国Grunge风起云涌之时,英国乐坛推出了清新吉他派的brit-pop(英伦摇滚)作为对此采取的一个回应。曼彻斯特成为英伦摇滚的重镇,是许多著名乐队的诞生之地。The Stone Roses(石玫瑰)、Happy Mondays(快乐星期天)等乐队的崛起,使曼城再一次成为英伦吉他音乐的焦点所在。这股音乐热潮后来迅速蜕变为多种音乐风格,其中最为突出的是Indie Dance——一种独立摇摆乐与跳舞节奏相融合的音乐。The Stone Roses、Happy Mondays及Primal Scream是Indie Dance中的三大巨头。但Indie Dance是一种流星般的音乐风潮,在短暂的光芒过后,便再难觅其踪影。在其后的以“新浪潮中的新浪潮”(New Wave of New Wave) 为旗号的英伦音乐复辟运动中,又大量涌现出Blur(污点)、Oasis(绿洲)、Suede(山羊皮)、Pulp(果酱)等一大批英伦摇滚乐队,一时处处英伦式的的莺声燕语。但这却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失败运动,它并没有将一个新鲜完整的生命意识灌注其中。这也许是被美国摇滚夺走多年风光的英国乐坛为了满足虚荣而导演的一场蹩脚的剧目。很多人不约而同地指出:英伦摇滚乐正在缓慢地死去。

  

  Green Day(青葱岁月)乐队

  1990年代初期,美国朋克迎来第二春。Green Day(青葱岁月)和The Offspring(子孙)以Punk Pop(流行朋克)为武器,打下了主流摇滚的半壁江山。它以明晰欢快的音乐性首先取悦了大众化的耳朵,然后又以飞快的速度、沉重的节奏带给人们一定的感官享受,不断冲击着人们的追求刺激的心理。听众既可以感受不羁的朋克力量,同时又可以品味到优美的旋律,这也正是朋克得以复兴的第一法宝。

  

  Prodigy(神童)

  从1996年来,一场以Techno舞曲为核心的电子摇滚风潮一发不可收拾,似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一个声音——“电子时代到了”。冰冷的合成器,机械的节奏,怪诞的编排成为电子音乐的标签;广播,电视,报纸,杂志全都在乐此不疲地为电子乐做着时尚化的广告,它悄然成为夜幕下众多迪厅的主宰。1990年代末是个期待工业革命的新时期,紧张的生活成为人们思维的钝化剂,我们疏于思考,妄求安逸,电子乐就像飞身而来的天使,它最先用轻飘的翅膀将忙碌的人们一群群扇至现实之外,成为现代一个舒缓压力、融解异化心态的一个新型手段。唱片工业作为工业社会的一员当然会不失时机地将电子音乐推上当今的主流位置。Prodigy(神童)与Chemical Brothers (化学兄弟)两支乐队同时抛出了引爆电子时代的重磅炸弹。而美国方面Moby等电子新军也如日中天般蒸蒸日上,电子化成为许多主流与非主流最时髦的创作手法,不过其中一些生硬的痕迹很是让人觉得乏味,但这个时代已无力抵抗这股噼里啪啦作响的巨大潮流。

  1990年代后期,硬核说唱乐成为hip-hop文化中最受推举的乐风,这也标志着说唱乐终于修成了正果,它以独特的声调和俚语念白为基础,勾勒出一个关于舞会与帮派的金钱、性、暴力的赤裸裸的现实。此时,它不再是黑人音乐的专利,许多白人乐队也将说唱作为了一个重要而普遍的表现手段。就在它一步步向“大雅之堂”迈进时,仍没有放松对种族问题的关注。在新千年,硬核说唱发展成为一种速度更为快速、音乐更为厚重猛烈的音乐形式——说唱金属(rap metal)。他们肆无忌惮地唱着社会的反调,大揭所谓自由社会的疮疤,种族问题仍是他们热衷并试图通过其音乐而有所改良的理想。结果他们遭到了众多种族主义者的仇视,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管是强奸还是凶杀案,都尽量往说唱乐手身上招呼,欲灭绝之而后快。但说唱金属乐以其鲜明的斗争意识一直坚持到了今天,这场音乐和行动的革命远不会就此结束!

  不过,就整体音乐氛围来讲,1990年代至今的摇滚乐似乎一直处在信仰受困的危机中。由1994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可见一斑。人们普遍认为,摇滚音乐的现实价值很大一部分在于它的现场演出。比如1969年的首届伍德斯托克音乐节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强大的呼唤爱与和平的生命力。而1994年的同样冠名的音乐节却充满了赤裸裸的性与暴力,纠缠着无以名状的混乱,人们好像只是怀着一种以追寻刺激为最终目的的心态体味着所谓的自由,而所有的自由最终都在短暂盲目的发泄中消失,生命终极意义上的愉悦与超脱此时已经成为理想世界的幻影。可以说1994年的伍德斯托克造成了这样的后果:摇滚乐的简单复制导致了本源的丧失和距离感的消失,形成了虚空的符号世界,摇滚乐变成了追求刺激下的强制性的必然结果。超越性的精神已经不再,沦为适应性和无信仰的代名词。

  

  伍德斯托克音乐节

  最后必须提及的是,中国摇滚乐也正是在此时期开始正式步入发展轨道。中国主流摇滚的星光逐渐隐退在众多热血乐迷的遗憾中。他们在早期所持的批判和超越已经不知不觉蜕变成一种资本和一种掩饰,他们未能在时代发展的巨潮里进行勇敢的搏击和进一步冲刺。一个真正会思考的时代早已经为他们撤去了他们曾经作为中国新一代青年精神支柱的支点。在此,我不愿将众多主流媒体多次肉麻吹捧的流行化摇滚一再捧上天堂,就像我不愿只将目光流连于一条河流上满撒的鲜花,而更有兴趣与信心去探究这条河流之下的无数礁石、急流、漩涡。我们所要探究的正是那一支支戴着镣铐跳舞的无数奋斗在地下的中国地下摇滚乐队,只有他们,才真正显露出了真正的斗士姿态。

  在中国当代社会的主流媒体中,你无法听到盘古、舌头、痛苦的信仰等乐队,尽管他们也通过正规唱片公司发行过专辑,只有温顺的商业羔羊“达达”乐队一再顶着摇滚的名号伙同零点、羽泉等左右着大众对摇滚乐的认识。可“达达”的英俊主唱彭坦正是当年全国最愤怒的“武汉朋克暴力团”的小样带的录音师,那年我在“暴力团”成员之一“愤怒的狗眼”乐队首张小样磁带上见到了他温暖的名字。就是他,曾经和一个战栗的时代、一群卑微的乐队一起,发出过声声悲壮的呐喊。然而,彭坦逐渐忽视了最起码的一个道理:埋在地层的微弱呐喊总比无声的缴械更具生存和现实的意义。但我们无法责怪他,就像我们每个人永远都无法真正抗拒这个商业社会的侵袭一样。

  真正的地下摇滚音乐人大多数都是穷困潦倒的,其中当然有他们自身懒散、缺乏责任感的原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他们一直不懈地抗拒着来自充满霓虹时代的诱惑,一直坚定地扮演着摇滚乐殉道者的角色,摇滚乐从创作出来到被乐迷接受,期间有一个过程,他们同时将这个过程视作了抗拒世俗腐蚀,确保灵魂纯真的重要维度。 但他们对于荣誉就像对待生命与热血一样同样充满了激情,鄙视某些人为了名望不择手段的追逐。他们敢为人先,敢于做招风树,出头鸟,敢于锋芒毕露,发出对社会的大胆质疑,进行着对大众偏见、盲从舆论的反击,从而开始走上挑战传统观念的艰难征途。

  在中国当今社会体制的制约下,中国摇滚乐将有一个梦想。这也是我由美国人文学者白璧德的一个主张引申得出的结论:依靠“内心控制”和“外部约束”来建造一个对自己、对社会都将会有用的音乐体系。

  这个伟大、自省且听上去如此富有意义的梦想,就仿佛是熟睡时的一句梦话,一个在模糊夜色中向人们传播着的如此美好的梦境,有人愿意一起与之满怀这梦般的希望,从生硬的现实世界直接进入思考状态吗?不论结果如何,最重要的是,起码会有人在他们所认识的世界之范围内认识到自己,进而有了看清了整个世界的希望和勇气。摇滚乐至此已经完成了他的先期使命。

  所以,我们不妨一边沉醉一边做着清醒的梦,或者仅仅将摇滚乐作为一个娱乐手段吧。

  附记:

  中国摇滚乐杂志简表:

  1、中国摇滚第一刊——《通俗歌曲》(石家庄)

  2、富于人性的非主流音乐杂志——《非音乐&R》(桂林)

  3、摇滚乐的普及刊物——《我爱摇滚乐》(石家庄)

  4、极端金属与歌特音乐的阵地——《极端音乐》(南京)

  5、全面建筑重型金属音乐文化的堡垒——《重型音乐》(北京)

  6、独立,清新,有关内心的音乐杂志——《口袋音乐》(北京)

  最值得众多乐迷怀念的是《自由音乐》这本只出了三期的刊物。1998年8月,杨波创办了《朋克时代》,以当时《音乐天堂》特刊形式出版。它集中了尖锐的文字,将音乐的简单聆听首次导入强烈的思想意识中,不仅在中国引发了一场巨大的朋克音乐风潮,同时也造成了数万名青少年心灵的剧烈波动,许多人因此纷纷走上坚定的摇滚乐探索之路,说其开创了一个时代并不过火。我自己也正是当年一个于迷惘中在杨波文字中苦苦找寻出路的学生。

  在多年来追求感官享受的传统聆听经验之中,摇滚乐很多时候仅仅只是一种格调、或者是一个情趣的摆设,仅仅只是消解个人现实感的手段,《朋克时代》提出的论点使这一切有所改变,它清楚地预见了未来,而他自己也最终被这未来所埋葬。在它经历了《盛世摇滚》的点缀、摇身一变成为《自由音乐》后,最终遭遇了无疾而终的命运。

  叶静,编辑,现居湖南长沙。主要作品有《音乐战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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