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撩开时光的遮羞布

  

  

  严歌苓

  严歌苓的又一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了。

  根据著名旅美作家严歌苓的小说《芳华》改编的同名电影即将于国庆档上映,这一次,合作导演是冯小刚。在刚落幕的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开幕式上,冯小刚带着编剧严歌苓,与几位年轻的主演黄轩、苗苗与观众见面。《芳华》同时获得了最受期待年度电影奖。聚光灯下的冯小刚柔情尽显,平静地介绍起这部新作:“它是歌苓写的一个关于文工团的故事,也是我年轻时的一段经历,是一部激动人心的电影。”

  

  电影《芳华》海报

  征服导演的是强悍的文学力

  从热播的电视剧《当幸福来敲门》《铁梨花》《小姨多鹤》《一个女人的史诗》,到《少女小渔》《金陵十三钗》等既叫座、又叫好的电影,沉睡在书本里的文字,变成银幕上跃动的声光画电,这种媒介的转换,对严歌苓而言,早已稀松平常。

  她写作速度惊人的快,从1979年发表小说处女座《七个战士和一个零》以来,近40年的创作生涯,光长篇小说就写了18部,还有数不清的中短篇和电影文学剧本。单单旺盛两个字,已不足以形容严歌苓的创作欲,读者还没读完她的一部小说,新作就又出现在图书市场。当你追着新小说往下读,根据它改编的电影或电视剧就又要上映了。

  严歌苓是真正意义上的学院派写作者,她拥有美国芝加哥哥伦比亚艺术学院文学写作硕士学位,是学院百年建校史上的首位华人校友。专业的写作训练,培养了她精湛的驾驭故事的技法,和控制叙事节奏的能力,那些离合悲欢,到了她的笔下,总能以最优的方式,迅捷地结构成流畅娴熟的起承转合,读来叫人欲罢不能。坊间似乎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严歌苓的小说仿佛就是为了改编成电影而写。

  严歌苓还是好莱坞编剧协会会员,做过奥斯卡最佳编剧奖评委,李安、张艺谋、陈凯歌、冯小刚,与他合作的一长串电影导演,都是业界的顶级大咖。这一回,冯小刚对小说《芳华》的背景——1970至1980年代军队文工团生活一见倾心。这个逝去了将近40年的旧时代,像一束微光,照见了自己黑暗蒙尘的亲历文工团的日子。这是一段长在心理、挥之不去的青春芳华,被严歌苓坦诚而跌宕的书写激活,仿佛撩开了时光的遮羞布,叫他直面流年里的爱慕、惊变与荆棘密布。

  

  这种强悍的文学力,全面征服了导演。

  与冯小刚一样,严歌苓本人早年间在成都军区文工团做过芭蕾舞演员。这一回,她操纵文字的魔法,打开记忆里萌动的诗情,毫不掩饰心底流水般潺潺的留恋。“文学的虚构能力是形象思维和想象力所致,这两样都是天生的。我天生就习惯用形象记忆事物,留在记忆里的都是画面和形象。人生经历对作家来说是非常重要,但小说创作的根本是虚构,不是每个有丰富经历的人都能当小说家,没有文学天赋,你就只是一个经历丰富的人。”严歌苓说。

  1995年,严歌苓的小说初涉银幕。刘若英主演的《少女小渔》在台湾上映。作为小说原作者,严歌苓直到刘若英凭借电影获得当年金马奖最佳女演员提名的时候,才知道导演辗转换成了张艾嘉,因为之前买去小说版权的,是已经拍出了《推手》《饮食男女》和《喜宴》的李安。“后来跟李安导演见面,他提起这件事,说半路上杀出个《理智与情感》。”不过,没做成导演、只是监制的李安,看了小说后流了泪,他被小说里描写的悉尼大海深深触动。

  

  

  《少女小渔》小说 《少女小渔》电影剧照

  我希望把剧本写出小说的意境和诗意

  在严歌苓的创作空间里,文学(小说)与电影(编剧)似乎是一对起初一起成长、后来反目成仇的孪生兄弟,每日每夜,撕扯和耗费着她的心神。天生的血缘关联让两者时而焦灼对峙,时而又默契相融,来来往往间或你进我退或得寸进尺,谁也不能吃掉对方,谁也不能放弃彼此。

  以张艺谋导演的《归来》为例,原著小说《陆犯焉识》40万字,严歌苓倾注了大量心血。为了准确描述那个特殊年代劳改农场的真实环境,她来到青海一个快要坍塌的曾经的劳改农场,当年的岗楼、农场礼堂都还在。她采访了一位有过劳改经历的老先生,听他讲当年的种种过程与细节,她甚至融进了小时候爷爷奶奶给她讲的故事。她野心很大,融实地探查、新闻采访、虚构和想象为一炉,炼出一部知识分子的心灵蜕变史。可到了电影里,张艺谋只抓取了最后一部分展现爱情的一个片段。“我只希望创作小说,因为我认为我在小说创作上是有天赋的,写什么都不费功夫,而且写起来很愉悦。虽然不满意的时候也痛苦,但最好的感觉就是穿过痛苦达到意外境界。但剧作不能给我这种愉悦,我要考虑导演的意思;而且一部小说里,我往往埋藏了我很多的思想,但剧本很难,有时看到小说里的思想被电影抛弃,觉得好浪费呀!”严歌苓说。

  

  

  《陆犯焉识》 《归来》剧照

  这种导演和编剧间紧张而冲突的关系,在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里表现得最完全。陈凯歌是圈里出了名严苛对待剧本的导演,从早年改编阿城、史铁生、李碧华的小说就能体会一二。《孩子王》里,缓慢深邃的长镜头,瞄准云雾缭绕的山野间执教的知青教师,向一个教育缺位、文化沦丧的非常时代发问;《边走边唱》里,空旷雄浑的远景扫过滔滔奔流的黄河水,为失明的琴师和亘古的乡土唱出哀矜的寓言;到了《霸王别姬》,人物的丰满个性、故事的能量密度、历史的批判意识、时代的千转百回,都在陈蝶衣的回眸一笑间,万古同春。 至今,陈凯歌早期作品里思想性、人文性和艺术性的统一,依旧是当代中国影史难以逾越的高峰。但《梅兰芳》作为一部原创电影剧本,对导演和编剧而言,都是不小的挑战。

  

  《梅兰芳》剧照

  严歌苓本人也曾表示,陈凯歌是最会“榨干”编剧的导演,很多编剧的原稿到了陈凯歌手里,可能会面临颠覆式的大手术和反反复复的修改。

  在陈凯歌的鞭策下,严歌苓先后对剧本进行了大大小小七次改动。“我本着写小说的精神去创作,尽量多的表现他的内心世界。我对待所有原创剧本的态度都是这样,把它们当小说写,写出意境和诗意。我写小说,希望写出的景物和人物都是可视可触、有色彩的。写剧本也想和小说一样,重视人物性格的塑造,重视言行中透露出的内心活动。人物写好了,无论小说还是剧本,都会令人难忘。”

  在好莱坞工作多年的严歌苓,对中国目前的电影生态也有着思考。“我觉得中国电影缺乏原创力,一些电影都似曾相识,好像从好莱坞的这个电影抄了一点,那个电影抄了一点,抄得还挺妙,你吃了哑巴亏都告不了他。而且大家还爱攀比票房,导演有什么义务非得创造高票房呢?”

  

  用文字坦然面对流离的烟火人间

  当下,越来越多的高校开设写作专业,或者举办写作训练班。很多读者在愉悦地读着她的小说时,也有类似的困惑:严歌苓式的写作能够复制吗?

  正如所有艺术的形成都是偶然的,在严歌苓看来,小说家的形成也是偶然和不可复制的。“小说家一定要有比较高的天分,天分对成功起到很大的作用。这种天分既包括对语言的敏感,更包括对世事的感知、对社会的敏锐嗅觉,对人间万物广泛的兴趣和同情。这是人天生的素质使然,正是这种素质和超乎常人的敏感性,促使一个成功小说家的诞生。”

  严歌苓觉得,如果你天生不是作家的料,训练也是毫无用处的。“成为一门艺术合格的候选人要有先决条件,没嗓子的不会成为歌唱家,四肢不够长和柔韧的不可能训练成舞蹈家。写作班的训练只能挖掘人的天赋和潜能,不可能把一个彻底的门外汉、对小说写作没有任何天赋的人培养成小说家。”

  

  写了这么多本小说,编了这么多部电影,严歌苓并毕竟还是旷达的。“导演和编剧最高尚的使命是创作出从来没有人创作过的电影艺术,这就是为什么我更喜欢写小说的原因。我不跟任何人攀比,别人也攀比不了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是我认为的最好的态度。”

  

  中唐诗人刘禹锡在《竹枝词二首·其一》里写道“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个初恋的少女在杨柳青青、江平如镜的春日里,听到情郎的歌声时,内心小鹿乱撞,按捺不住激动和欣喜。到了北宋,在沙湖道中狼狈遇雨的东坡居士,面对仕途与天气的波谲云诡,坦荡荡信步朝前,一声长啸告慰自己“也无风雨也无晴”。对于严歌苓而言,无论是写小说还是编电影,都需要坦然面对流离的烟火人间,用文字组织时间的故事、经营人生的素材。如今她的心境,已经好似那个披着一身蓑衣,在萧瑟的风雨中穿林打叶的东坡居士,无所谓风雨与天晴。(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人物工作室 康岩 图片由周鹏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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