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自从钟情上杭州西湖之后,到哪里任职甚至身处被贬之地,都想再整出个“西湖”。徐州的云龙湖,就是一个案例。
龙年之初,我与周君一行到徐州考察,下榻的云泉山庄,面对云龙湖,背靠云龙山,好不惬意。
传说云龙山名字与刘邦有关:当年起事后的刘邦,一天在彭城(徐州旧名)突然失踪,手下弟兄们着急得四处寻找。吕雉说,我见那座蜿蜒如龙的山项,出现五彩云气,我夫君乃真命天子,必在此山中。很快,弟兄们果然在山中找到刘邦。于是云龙山因“其上有云气,故名云龙山”而得名。但这个故事,明显带有刘邦夫妇唱双簧的味道。
云龙山是观云龙湖绝佳处。次日,黎明即起,登山望湖。颇有趣的是,8点之前,为了照顾市民晨练,作为4 A级景区的云龙山不需购门票,我们一行人一不小心被享受了市民政策,心情就和冬日阳光一样温暖,腿脚格外利索,40分钟登顶。
山顶的云龙阁,是全城制高点。伫立于此,徐州山川形胜尽收眼底,令人赏心悦目最是山脚下碧波万顷的云龙湖,真山真水,湖光山色。导游告诉我们,云龙湖水面积近6平方公里,比杭州西湖还大。令人惊叹的是,湖畔有一个诺大的沙滩,号称万人浴场。1994年云龙湖与杭州西湖结为姊妹湖,这牵线人缘自当年的“苏市长”。
苏公就任彭城太守,见彭城山高地卑,湖形已具,唯缺水源,以为若引上游丁塘之水以注,则可以与西湖媲美,彭城俨若杭州,还可以起防洪作用。于是说干就干,很快就干成了,从此,苏市长给徐州人民留下了一颗镶嵌在苏北平原的璀璨明珠。
云龙湖处处有着西湖的影子,清晨时光,薄雾如轻纱,笼罩着湖面和一条杨柳依依的长堤,那长堤也名曰“苏堤”。刻有苏公诗:
堤边尽是垂杨柳,不比杭州少一湖。
云龙阁中展示着毛泽东主席1952年10月29日登云龙山的相片。毛主席那天兴致很高,兴致高了就好为人师,一路为陪同人员上历史课:看兴化寺北魏大石像时,讲了北魏拓跋焘故事;到放鹤亭和韩信点将台前,又讲了乾隆题写碑词和韩信故事;下山仍意犹未尽,再谈戏马台和项羽故事。主席年轻时游历徐州城,留下深刻印象,后来与美国作家斯诺谈话,还回忆起徐州古城墙。新中国成立后,主席七次到徐州。那天为我们导游的小伙子,为了主席不曾留下吟咏徐州的诗词而耿耿于怀,他说,幸好“淮海战役烈士纪念塔”是他老人家亲笔题词,否则,徐州人民更是郁闷。
毛主席对徐州苏轼遗迹也饶有兴致,曾在放鹤亭前逗留。“放鹤亭”是彭城道士张山人修建,苏公为之写了《放鹤亭记》。该文构思巧妙,写隐逸之士可以纵情适意,南面之君则不可以玩物丧志,隐居之乐远甚于南面之乐。文章透露了苏公常有的仕宦“围城”之惑。作为文学家与政治家集于一身的苏公,虽时时困惑,却深知把握两者之间轻重,他仕途最为显赫之时,任翰林学士知制诰,当上皇帝(实际上是主政的高太后)大秘书,曾为朝廷拟了800道诏书,为大宋社稷可谓鞠躬尽瘁,肝胆凃地,功不可没。但颇有趣的是,这800道诏书几乎无人提及,后人传颂不息的大都是苏公被贬之时创作的文学作品,如《念奴娇-赤壁怀古》等。苏公本色是诗人,身体流淌的是文人血液。
放鹤亭飞檐丹楹,周环游廊,窗明几净。后人似乎狗尾续貂,旁边又建了个“招鹤亭”。难道“放鹤”就不能“招鹤”吗?
山上还有块天然巨石,刻有“石床”二字和苏公《登云龙山》诗:
醉中走上黄茅岗,满岗乱石如群羊。
岗头醉倒石作床,扪看白云天茫茫。
相传苏公与王巩、张山人等在此饮酒论诗,喝高了倒头便睡,醒来张口全是好诗。
走下山去,走进云龙湖畔的苏公塔,那是后人纪念苏太守而建。湖光塔影,可与西湖雷峰塔相媲美。塔门两侧楹联描述的是苏公在彭城风雅之事:
塔上拂琴,风送鹤声应翠柳;
亭前骋朋,月移塔影并黄楼。
步入塔内,旋梯而上,环壁上镶嵌35幅《苏东坡行迹图》,是苏公一生概括。徐州人很可爱,让苏太守与彭城内容占据近三分之一,其实,苏公任彭城太守前后不过两年。
苏公有一个很了不起的本事,即无论政治压力多大,政务多忙,总会忙里偷闲,游乐山水。离云龙湖不远处有一座“阳春亭”,当年有徐州名士将之改建,落成之日请苏公来捧场。苏公端坐亭中,恰逢轻风送爽,于是挥毫作《快哉此风赋》,从此,阳春亭易名“快哉亭”。现为快哉亭公园。
徐州的燕子楼,在中国文学史上颇有名气。燕子楼主人关盼盼,生于唐德宗贞元年间的官宦之家,因父母遇害,沦落烟花场所。她通晓诗文,容貌绝伦,舞技高超,歌喉清丽,成为红极一时名伎。当时镇守彭州的武宁军节度使张愔,敬慕她容貌和才艺,重金纳为妾,为其修了燕子楼。白居易游历彭州,张愔让盼盼歌舞助兴,白居易大为赞赏,当场赠诗“醉娇胜不得,风袅牡丹花”。可惜好景不长,张愔升迁京城途中病逝,关盼盼念旧爱发誓不改嫁,独居燕子楼十个春秋,用思念笔墨谱写诗篇三百首。白居易一次偶然机会,读到盼盼新作,不知大诗人那根神经搭错了,竟在依韵和诗中劝盼盼殉情。关盼盼伤心之极,绝食数日,终于香销玉殒。白居易闻死讯非常震惊和后悔,出面让烈女葬在张愔墓侧,总算弥补愧疚之心。后来关盼盼四首诗被收入《全唐诗》,编注里说她死因“白居易以诗讽其死”。苏公历来崇拜白居易,对此等佳话自然热衷,曾多次和朋友在燕子楼前盘桓,还特地夜宿于此,大概夜不能寐,写下一首《永遇乐》: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苏公感叹,或许百年以后,人们登黄楼凭吊自己,就像自己在燕子楼凭吊盼盼一样,人生如梦,如何超越。
苏公太低调了,可以肯定的是,他老人家已经被人浩叹了千年,还将继续下去,有如云龙山的倒影,时时刻刻留存在云龙湖波光潋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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