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作者 ：白兰
“
活着就要记住，人生最痛苦最绝望的那一刻是最煎熬的一刻，但不是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熬过去挣过去就会开始体验呼唤未来的生活，有一种对生活的无限热情和渴望。
”
白鹿原电影剧照
7月14日－15日， 陕西人艺带着《白鹿原》来到成都锦城艺术宫。成都人拿出吃火锅的热情占满了场子。不仅演出过程中乐于配合演员抛出的“梗”，谢幕时还竞相起立鼓掌，久久不散。
白鹿原电影海报
《白鹿原》电影、电视剧红火了一阵，但话剧在这儿始终是小众娱乐。能够得到这样的反响，大约正是因为一股“土味”让人感觉亲切。这版好评话剧里，陕西话奠定了这种“土”的基调。可能与方言有关，也听不出“戏剧腔”，演员自然在戏里，没有太多表演的痕迹，也不像电影、电视剧里的扮相，始终有点太过洋气。题材更是我们熟悉的家族历史、时代变迁，理解起来毫不费力，十八岁以上咸宜——至于为什么十八禁，是我们接下来要探讨的问题。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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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的“土”，更是一种原始的生命力，这是剧中一条重要线索。 纵使戏里人物都在时代、环境的束缚中不由自主，他们却有一股原生欲望构成了对礼教风化的巨大冲击。用田小娥的词来说，“飞蛾扑火”也好，“嫦娥奔月”也好，他们想相互靠近，一边又试图逃离脚下的土地，被禁忌的力量驱动走向毁灭。《白鹿原》中很多人物根本不是有意识地反抗——有意识的，是读书看报后加入共产党的鹿兆鹏、白灵，是加入过国、共，当过土匪，最后想要归顺权力意志框架，向朱先生学习识文断字、咨问天下大势的黑娃。他们的意识看似已经走在了人性冲动之前，不然就是在奋起直追。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电影剧照
而白孝文、田小娥不是这样的人。性在有脸面的白鹿两家是传宗接代的工具，不能纵情享受。白孝文作为被寄予厚望的白家长子，因外表恭顺被选为执掌宗祠祭礼的族长，被田小娥一刺激，观众才发现他行事其实全凭原始的性冲动，因此生出诸多事端。开场时，在省城念书的鹿兆鹏回到家中，激烈反抗包办婚姻。白、鹿两家在宗祠前会面，白孝文刚娶了媳妇大姐儿，父亲白嘉轩当场问他对这桩包办婚姻是否满意，白孝文毫不犹豫答道满意。本来白孝文是两家人想给鹿兆鹏找来的孝子榜样。随后场景一转，白孝文在屋檐下抱着大姐儿满口淫言秽语，这时观众才看出白孝文日日沉迷于与妻子欢好，竟是个不思进取的三俗青年。
白鹿原话剧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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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今天的标准来看，白孝文与大姐儿也算做了一段时间的恩爱夫妻。白孝文脸色不好，祖母立即谆谆教诲、棒打鸳鸯，骂大姐儿榨干了孙子，甚至要求年轻人“十天嬉一次”。大姐儿不堪其辱，大哭认命，从此再也没有戏份。
白鹿原话剧剧照
白孝文消停了一段时间，潜心只读圣贤书，与启蒙老师大姐儿的感情淡了。后来，鹿子霖为了报复白家，唆使田小娥来勾引白孝文，后者长期得不到满足，三两下就着了道。被鹿子霖当场揭发羞辱，他索性彻底不要脸，躲在小娥的窑洞“月宫”，治好了之前累积的功能障碍，飘飘然如在云端。两人抽大烟、不事生产，白孝文只能将地卖给了鹿子霖。他知道这都是鹿子霖的阴谋，但田小娥既是他生命的乐趣所在，也成了他所失去的尊严的补偿。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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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田小娥死后，白孝文自然地变了一个人。在众人眼里，他悔过自新，在鹿子霖推荐下参加了滋水县保安大队，后来趁乱起义当了县长。他“混”得很好，摸清了社会运行的规则，似乎成了厚黑学的践行者。他冷静、克制，再也没有求而不得的焦虑，行事只是顺应潮流，没有目的。只有在起义报功时，挟私报复忽略了黑娃，导致后者惨死——这成了他跟小娥的一点后续联系。他的爱恨情仇露出一点火星，在时代变迁的大故事中湮没绝迹。
白鹿原话剧剧照
白鹿原话剧剧照
白鹿原话剧剧照
白孝文毕竟曾经压抑过人性。而田小娥原本是郭举人家的小老婆，看上了黑娃勤劳强壮，跟他私奔到了白鹿镇，本无任何拘束。她对暗流汹涌的白鹿镇造成了毁灭打击——不是如当地女人以为的那样，引得镇上所有男人起了坏心，而是用她的性魅力将男人心中的魑魅魍魉都引到了台面上。有点类似《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的玛丽娜，只不过太“土”了，不似远方国度还有些浪漫色彩。一口陕西方言，一件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红棉袄，却一举一动都带着原罪。她不谙世故，一开始跟着黑娃干革命，在黑娃逃命出走后，她被鹿子霖诱奸，被小混混听墙角、施加威胁；后来被白孝文感动，真心相报。直到被杀，她都对凶手和动机无知无识。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白鹿原电视剧剧照
小娥是死于“荣誉谋杀”。巴基斯坦的网红女性被亲弟弟杀害，正是这样的逻辑——卡迪尔•巴洛赫在网上发布自己的性感视频和与宗教人士结交的亲密照片，弟弟认为她败坏了家族荣誉，将其谋杀后毫无悔意。《白鹿原》中的“害人精”小娥恰是被黑娃的爹鹿三亲手杀害，凶手敢在自己儿子面前承认罪状，却能逃过制裁。不过，艺术作品的心理补偿功能在这时显现出来：饥荒年间，小娥的厉鬼缠上了鹿三。这是全剧最为震撼的一幕。小娥（鬼魂）站在舞台后部，放大的影子占据了观众视线焦点，她尖着嗓子诉说自己的委屈，诅咒镇上居民。在舞台前方，精神失常的鹿三躬着身子，像提线木偶一般做出跟小娥一模一样的动作。为了镇压这个鬼魂，人们修了一座塔。
白鹿原话剧剧照
白鹿原话剧剧照
小娥的鬼魂不再吭声，但镇上的鬼门关却打开了。鹿兆鹏的媳妇冷小姐刚加入鹿家就守活寡，直到后来白鹿两家人事衰落，她逃到街上，才疯疯癫癫地透露了与公公鹿子霖的苟且之事。父亲冷先生相信她所述不虚，却不敢得罪鹿家，给她下了哑药。天道轮回，鹿子霖被儿子逼疯了以后也口无遮拦，自称有几十个私生子。白鹿原的阴暗秘密成了后世的谈资，越是禁忌，就引起越多的猜测、试探和挑战。
白鹿原小说
原著小说近五十万字，压缩成三个小时的大戏，不得不让白灵、鹿兆鹏的结局不明不白，留有遗憾。最为可惜的还是白孝文的媳妇大姐儿，剧中并未交代原著里她眼见白孝文与小娥打得火热，自己饿死的情节。她与冷小姐的生命枯萎都与她们被剥夺的爱欲息息相关，同样得不到原著更多的笔墨，在话剧中戏份更少。不像鹿子霖将猥琐、自利暴露给观众，她们尽管跟白孝文、田小娥一样拥有七情六欲，却不能掌控自己的身体，不能行动和言语。
白鹿原话剧剧照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电影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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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被设定在离西安不远的陕西农村，并非城市中心，密集的人口和较为疏淡的人际关系掩盖了人性的冲突；但又不在真正道路不通的深山中，白鹿两家以地为生，遵礼教、整宗祠，家法之内俨然一个独立的小部落，在外上学的子女却受到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恰好是在这样的地方，才固守着传统的禁忌，奋力规范自我行为，于是一生腰杆笔直、自认只做过一件亏心事（换了鹿子霖的地）、四处救人的白嘉轩才对小娥的悲剧充耳不闻。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电影海报
白鹿原电影剧照
白鹿原话剧海报/电影海报
感谢这个戏剧版本，不论出于什么原因，编导舍弃了一些革命戏份，原原本本地呈现出白孝文、田小娥、鹿子霖等人没脸没皮的戏剧冲突。你再瞧观众的反应——他们在台词极“污”的时候，笑得最为大声，不仅调节了气氛，也满足了心里的一点蠢蠢欲动。戏剧不应该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雅艺术。在莎士比亚笔下，乳母就和朱丽叶开玩笑：“以后有个男人压在你身上，那才重呢。”对性的关注不会让艺术作品不够深刻——相反，如果直面这个力量对人的滋养、震撼和破坏，我们将会有许多故事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