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VE RADIO
爱的电台
Muse keweya
黎/明/破/晓
遥远的卢旺达，有一部妇孺皆知的广播剧《Musekeweya》（黎明破晓）。剧里的故事发生在两个虚构的村子之间，尽管存在仇恨，但彼此还有联系。其中的男女主人公，就像是卢旺达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故事里有阴谋、英雄、坏人和浪漫情节，但与普通广播剧有所不同的是，它还教育人们，暴力是怎样被培养出来以及怎样避免它的出现。
“Batamuriza，真的是你吗？我还可以再次拥抱你吗？”一个年轻而健壮的男子把剧本举在半空，对着麦克风热烈说道。在一阵轻柔的抽泣声中，一个女子在轻声呼唤：“Shema, Shema!”她嘴唇紧贴麦克风，悲伤地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相见了！”然后她正起身子，透过录音室的玻璃看向剧本作者Charles Rukundo和Andre Musagara，毫无表情地问道：“可以吗？”
每个月，一群演员都会聚在一起，录制卢旺达最火的广播剧《Musekeweya》。在录音棚外的小花园里，他们各自拿着剧本操练台词。在一丛开着火红色花朵的灌木背后，站着声音低沉的反派角色Rutaganira。稍远处，一个中年妇女含着热泪，一边抽泣一边对着他说道：“你说我狠心？我从不是那样的人！”她正是剧中Rutaganira那个心狠手辣的母亲Zaninka。
广播肥皂剧《Musekeweya》（黎明破晓）录制现场
2009年Anoek Steketee和我来到卢旺达，拜访《Musekeweya》背后的团队。我们来卢旺达还有一个目的，是拍摄《梦幻城市》，那是一个关于世界各地不同寻常的游乐园的拍摄计划。之前我们到过哥伦比亚、土库曼斯坦、中国和伊拉克。而当时卢旺达正计划耗资2500万美元，建造一个中东非最大的游乐园。建造者希望它变成当地一大旅游景点，“可以治愈内战和大屠杀给人们内心带来的巨大伤痛。”
当然，这并不是当地唯一一个想治愈伤痛的项目。当地和国外的非政府组织一直希望能通过种种努力，让经历了噩梦的当地人回归平静生活。最后，游乐园没建成，而这部名为《Musekeweya》的广播剧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Musekeweya在卢旺达语中意思是“黎明破晓”，这部广播剧通过卢旺达一号电台播出，拥有几十万忠实听众。故事的主线围绕两个村庄Muhumuro和Bumanzi展开，在历史的血仇下，牢固的友谊在慢慢生长。Shema和Batamuriza两名主人公就是卢旺达的罗密欧与朱丽叶。
表面上，《Musekeweya》像是一部充满了暗斗、正反派、罗曼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肥皂剧，但其实它比纯粹的大众娱乐要进一步：意在揭示暴力的起源和遏制暴力的方法。2004年正式开播的这部剧由荷兰Radio La Benevolencija公司制作，应用了美国精神分析师Ervin Staub的群众暴力理论。
“剧中有一些正面和负面的角色，”剧本作者Andre´ Musagara给我们解释说，“有些人传播谣言，洒下仇恨的种子，有些人则希望跟他人和谐共处，表明世界并不一定非得如此。”这对还未从1994年的大屠杀中愈合的卢旺达人民来说，是一个重要的信号。那些幸存者至今仍生活在严重的心理阴影下。一场悲剧提出了很多问题：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被卷入了暴力？为什么没有人挺身抗议？媒体扮演了什么角色？在后大屠杀时代人们应该如何共处？
卢旺达种族大屠杀开始于1994年4月7日，大约有70万图西族人和数万胡图族人在一百天左右的时间内遭到屠杀。其中所谓的“仇恨电台”在煽动族群情绪上起了很大作用。胡图族极端种族主义者利用电台号召杀灭所有图西族人。半私人的RTLM电台是这些“仇恨电台”中最臭名昭著的一个。大屠杀后这个电台被禁，位于坦桑尼亚的卢旺达法庭对RTLM电台的三个主要人物判处了长期监禁。二十年后，在RTLM电台曾经的频率上播出的已经不再是煽动仇恨的节目，而是和解，是广播剧《Musekeweya》。
尽管距离种族大屠杀已有二十年，但对于剧本作者Andre´ Musagara来说，传递这一信号依然十分重要。“促进相互和解和改变行事方式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另外，世界上无论哪里也不存在所谓的完美社会。”但是卢旺达确实有心朝着完美努力。Paul Kagame领导的政府现在的执政纲领就是和解、安全和进步。2000年实施的“2020愿景”希望在20年内将这个国家变成一个团结、民主、中等收入的国家。
卢旺达南省，穆桑比拉（Musambira）
二十年之后，卢旺达仍然是一个“电台国家”，
到处都播放着广播节目：街上、咖啡馆、居民家中。
跟任何一个卢旺达人交谈，他都知道《Musekeweya》，
每个人也都有最喜欢的角色。
“很难讲我们是否在帮助阻止新一轮的暴力出现，”
《Musekeweya》的导演Aimable Twahirwa说，
“但我完全相信通过散布正面的信号，我们在为和解做贡献。”
当你漫步卢旺达首都基加利，这种进步处处可见。简易的小平房和土路正在迅速地被崭新的写字楼、居民区、基础设施和美式购物中心代替。跟东非的很多城市不同，这里治安很好，你甚至可以深夜在街上漫步。贫困的乡村地区也获得了更多的关注。每人每年只要缴纳约合一英镑的健康保险，就可享受医疗服务，而教育是免费的。在大屠杀期间90%的大牲口都被屠宰了，“一户一牛”政策正在帮助赤贫的人群提高生活质量。国际社会也肯定卢旺达过去十年间保持的年均8%的经济增速。
但与此同时，来卢旺达的游客也不免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里太美丽、太安静、太整洁了。卢旺达人内心保持着某种警惕，他们对批评性的问题保持沉默。这并不奇怪，卡加梅领导的政府正在显示出越来越强的独裁倾向。2002年起才刚刚恢复了广播，媒体还在政府的严密控制之下。反对党的声音被压制。关于胡图族和图西族的讨论是禁止的，如果违反就将被扣上“传播大屠杀意识”的帽子。评论家认为这是一套集权主义的执政体系。
“有一种情绪这里每个人都有，那就是恐惧，”化名“Petronilla”的人权主义者说，“新闻报道和官员演讲里都说和解的成果是巨大的，但实际情况是大家都不敢说任何相反的话。如果每个人都相互猜疑，如果公正性无法保证，你怎么去说和解取得了巨大成果呢？”胡图族和图西族之间的对立已经从官方层面得到了解除，而深层次的不满仍然存在。每年四月，卢旺达都会进入为期一月的哀悼。图西族遭到屠杀的族人会得到祭奠，而胡图族的受害者们则被漠视了。卢旺达政府的宣传口径是，80%的和解已经完成。而很多人会说：“根本没有。和解只是在宣传层面上的口号，而并未深入人们内心。”而什么是和解？百万富翁Eugene Nyagahene说是一种“经济发展的必需品”，人权主义者“Petronilla”说是“内心层面上的事”。电台真能对和解进程做出贡献吗？
二十年之后，卢旺达仍然是一个“电台国家”，到处都播放着广播节目：街上、咖啡馆、居民家中。所以你跟任何一个卢旺达人交谈，他们都知道《Musekeweya》，每个人也都有最喜欢的角色。但怎么去衡量一部广播剧的成功程度呢？“很难讲我们是否在帮助阻止新一轮的暴力出现，”《Musekeweya》的导演Aimable Twahirwa说，“但我完全相信通过散布正面的信号，我们在为和解做贡献。”
作为成功的佐证，制片人给我们看了他们收到的数目巨大的消息和电邮。“看了《Musekeweya》，我学会了去原谅杀害我父亲的人，”一个名叫Grace的听众写道。“我曾经像剧里的Rutaganira一样到处散播仇恨和种族隔离的观念，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另一个听众写道。这两条代表了听众来信的基调。剧本作者Andre´ Musagara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认同的角色，在节目中，那些‘坏人’逐渐的变为了‘好人’，我们也希望听众们随着他们而改变。”
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科西库罗（Kicicuro），晚上9点07分
“戏剧反映生活，而有时生活又模仿戏剧，”Andre´ Musagara总是充满对自己职业的洞见。至少对于《Musekeweya》这部广播剧来说，他的观点是对的。这个剧不仅仅阐释了现实，现实也时时刻刻在模仿着剧中的情节。节目中一个名叫Rutaganira的反派角色不时煽动起仇恨和暴力，扮演者Dismas Mukeshabatware在现实中也曾被指控参加了屠杀。虽然最终被证明无罪，但在审判期间，作者们还是不得不暂时把他的戏份略去。在剧中Shema和Batamuriza的爱情最终修成正果，现实中女演员Monique Uwingabiye也有一次相似的感情经历，只不过最终没能完满。Muhumuro和Bumanzi这两个相互敌对的小村庄的故事也在现实中存在。在广播剧播出后，一位名叫Jean Claude的村长写信给剧组，说他的村庄Giheta和附近的Ruseke跟在剧中写的一样渐渐和好了。剧中试图传播的和解的信号在现实中成真，这两个村庄也成了和解的象征。
相机不仅被用来记录社会现实，同样也是放飞想象力的工具。电影制作人、记者Eefje Blankevoort和摄影师Anoek Steketee将视角置于现实与虚幻两条线上，用相机记录了昏黄的灯光下，卢旺达人围坐在收音机前，闪着灵动的双眸、不放过广播剧里每一句话的场景；也拍下了假想中发生故事的山野。两位作者多次从欧洲出发去卢旺达，深入了解当地社会。不过，他们没有过分强调那段沉痛的历史，而是着眼于卢旺达的当下与未来。
卢旺达北省，鲁林多（Rulindo），晚上9点1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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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栏目
《爱的电台》
撰文：Eefje Blankevoort 翻译：翁忻旸
摄影：Anoek Steketee 鸣谢：Flatland Gall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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