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正社学员万锋采访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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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时间:2015年8月1日
采访地点:陕西省戏曲研究院家属楼
采访人员:唐青陇上一痴
录音整理:追风
名家简介:万锋,曾用名赵明易,秦腔文武小生、教练。1938年生于陕西兴平,1949年9月入三原明正社学艺,师承冯改民、韩启民、杨安民等先生,后又受京剧教练韩盛岫、裴世英、张富有等指教。1952年随团合并到咸阳文工团,52年改为陕西省秦腔实验剧团,1955年合并为陕西省戏曲剧院一团,常演剧目有《孔家庄》《长坂坡》《淤泥河》《黄鹤楼》《春秋配》《四杰村》等。1962年后因身体原因,逐渐改为武功教练,研究院后期学员多受其教益。
以下为采访者(简称“采”)和万锋老师(简称“万”)、郝彩凤老师(简称“郝”)对话实录:(接上集)
采:您到北京主要学什么?
万:主要学辏(cou)跟头,那时是跟中国京剧院的韩清晨(音)老师学习。我是在老师家里学习,他家里有一班学生,在铁路文工团、昆剧院、少数民族学院都有学生,所以我们能跟老师学习八个小时。要是在京剧院学习,一天只能学习两个小时,那是规定的。跟着老师主要学教练这一块,学了将近七、八个月。
采:在此以后您主要是教练工作?
万:从这回来后就到业务科训练练功去了。
郝:我们剧院没有正式学校,没有教师这一说,后来评职称就吃亏了。
万:1979年省上成立戏校时,戏校的校长就是我们当时的艺术主任史雷,他就想让我过去呢。有意一直培养我,全国体操比赛呢,史雷让我带着人在云南学习去了,回来后准备让我带课呢。后来只允许我招生,不允许我带课,因为研究院不放人,不让我过去。当时研究院和戏校都收了80级学生,史雷说我拿十个人换怎么样,韩盛岫老师就不让我走,我就走不成了。最后我在那边就是光给老师带课,然后老师再给学生带课。戏校盖练功楼房有多高,都是我给说的,非要达到6米高不可,再低的话出手打不了。
郝彩凤、万锋夫妇在终身成就奖现场
郝:戏校招老师都是万老师给主考的,除了给戏校老师带过课,还给歌舞剧院也带过。
万:不光训练跟头,不管是男、女的身段我都示范,因为在这之前京剧老师给我教过身段。像一出《挑滑车》,我就学了六年,这是京剧裴世英老师教的。这个《挑滑车》刚准备成了,历史剧禁演了,把我一棒子打的头昏脑晕什么都不知道了。到宝鸡演出,宣布历史剧禁演了,那一天晚上我把《雁荡山》演了一下,我演的孟海公,靠把武生,咱就当过瘾了。
郝:这是64年的事。他的油彩过敏跟体质心情都有关,有时候情况好一点,可以上台演戏。最严重是84年,房子放个花,过敏了,醋过敏了,蒜过敏了,皮肤都是硬的。万老师事业心强,学的东西到施展不开,就是现在给学生说的内容,学生连十分之一都达不到。剧院80级这一班学生85年毕业后,就成立了青年团。这时候戏校还想调他呢,87年就退休了。万老师这人比较直,那时我还是领导,就为职称这事,我觉得有点亏待他。他不允许我到院里、文化部说,一生就靠本事。
万:我退休后才评的职称,到现在还是三级演员。86年到北京演出后,我给各省去的进修生带了一个礼拜课。当时学生有30几个,领导有将近20个,坐了两排。人家定的规矩:从不允许带课老师在院里吃饭。结果我带了四个小时后,那天破例:万老师一定要在院里吃饭。给学生安排,让给老师弄四个菜,啤酒准备好,让老师吃好喝好,让我下午继续带。结果下午带课,老师拿着学生的剑跟着后面练呢,把学生撇到一边去了。这个剑是我自己编的,他们也没有见过,我走出来从身段上感觉好,而且有些花子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最后完了问我的老师是谁?我说我的老师是裴世英,在大院景胡同七号住着呢,韩盛岫、张富有都是我的老师。这些人都惊了,这都是京剧界的名家。他们都是富连成的学生,都是很有名的,说难怪我身上好看。
万锋国画作品
郝:他的秦腔老师是韩启民启蒙,人家的师父是冯改民。
万:冯改民和高登云都是明正社过来的,我去的时候人家就在明正社。冯改民和解新民是一班同学,老汉去年才不在的。他是武生演员,演的《杀四门》、《独木关》、《反西凉》都不错,还有《打虎计》。老汉手底下手搬花子,枪抢花子,很好。我看西安市,一个解新民,一个他,再没有第三个了。《杀四门》这枪搬花子,带的麻冠,扔上去,用脖子接,再扔上去,再拿脖子接,扔上去,拿腿接。他的花子挺好的,没有人能达到。
郝:高登云老师、冯老师都好,冯老师的扮相、动作都好,去年才去世。现在都好像没人会那些戏了。万老师就是文武把架、训练跟头、左右把、教学确实是没有说的,另外人家也能排戏。
万:我在歌舞剧院带课去了,体委一个老师也去带课了,他年轻,带完课后他让我帮他辏一个“出堂”的跟头。我说过翻两个我还没有辏过呢,让我砸一个剪子让他看,我拿手里一掂,我说行了你走,刚一砸,下来我就接住他的腰。他说老师你的把位太好了。为啥呢,我往上一推,一扔,我就不管了,光看见他在那翻,下来我一接,他吃惊了。他说体委上张同生、宋毅志辏跟头都没有这么稳,说我的把子稳的很。
郝:我的补充就是万老师这一辈没有人捧,当时这来了个张大鹏老师,他佩服万老师的身段,他说:“就是没有人把万老师往出推,要是有人推他,在全国都是少有的。”我的身段都是他练出来的,我们既是夫妻,他也是师兄、老师。另外人家也排戏,像过去现代戏的一些设计都离不开他,像《赵氏孤儿》我的“讨雁”,孤儿出来的马鞭,胡正友连下场都不知道咋弄,都是他排的。他还排了个戏叫《刺蚌》,就是梅先生演的《廉锦枫》,开始是我在别人跟前学了一个框框子,准备给我女儿排呢。他把那一改,给80级肖英一排,在北京演了,人家叫戏曲芭蕾舞。有人说万老师只是个教师,实质上,万老师排了好多戏。
万:那个戏我排了后就完全戏曲舞蹈化了,芭蕾的东西,全部在水里面,水上漂的动作全部用上了,就没有停止过,一直动,很漂亮。现在关键没有一个娃能像肖英那样能吃苦,所以也没人演了。
郝:万老师的很多东西没有人继承。像小梅花团贺林在当艺委会主任时,就把他请去,他去了给娃们想办法练,整个带了一年课,对这些娃身段的提高有很大帮助。现在的学生,像刘随社就很难得,人家都50多岁了,断断续续学了两年,来主要学身段,实质上集中起来也就两个月,娃演出忙。我就觉得这种应该宣传提倡,你看他一级职称也拿了,梅花奖过年龄了,又是艺术指导,人家还要学,就是要把这个戏曲艺术程式的精髓、内涵掌握。他每次都给我说:“我万老师讲的这东西太好了”,我让他回去要记笔记。我也很遗憾,我要是有个录像机,他每回讲课我都从旁边录下来,留个资料。
万:教学是教学的本事,唱戏是唱戏的本事。教学要懂得全身上下胳膊腿的运用,现在光是会踢腿就行了,演员最主要的就是胸,挺胸、收胸、含胸、容胸,你要会这,懂得运用它,而且要把它利用活。虽然研究院是秦腔大学府,你看现在舞台上,百分之百的女演员跑圆场都是挺胸撅屁股,在我来说是不允许的,要含胸往前跑,收屁股。
郝:魏燕妮开始是腰腿不连,走的动作不好看。文华奖她就选了个《谢瑶环》选场,下来后就在底下让他万老师给她练呢,我在旁边看着很发愁,因为那是我的徒弟,这咋完成这个任务呀。她选个《安安送米》、《探窑》都好说,选了个《谢瑶环》幅度大的很,人家娃就是吃苦,最后让万老师给练的,比赛完以后,连京剧的马力克都赞同,都说她腿功好的很,燕妮自己偷着笑说这是她万老师给练的,点窍点的好。所以他给学生练,学生兴趣都能来。另外万老师这精神可嘉,2009年底得了食道癌,放化疗回来到现在还给娃练着,从不讲报酬。
魏燕妮拜师会上师徒合影(唐青摄影)
万:云南的张大鹏老师来给我们教师排了个戏,里面有套剑,结果张老师在前边说剑呢,我在后边走剑呢,我的剑比我张老师走的还自如。最后拿这套剑给院上汇报演出,让杨兴院长看了下,张大鹏吃惊的说:“万老师,你在全国各省走了几个地方?”我说:“研究院这么大圈圈我还没出去过呢”,张老师吃惊的很,说:“你再出去了,简直不得了”。
郝:我老成天遗憾他呢,确实可惜,咱秦腔界的老师在京剧界都不多。他带着几年课,我很吃惊,人家带课,刀枪把架、人物动作,都在备课中画出来了。你看他现在写书法、画画,他没正式学过,也没有上过学,我就说艺术这个东西一脉相承,人家就有那个感觉。
采:像这样的教学,您是否有一套自己的备案教材呢?
郝:没有,都在脑子记着呢。
万:脑子有框框子,原来也知道些,但是没有运用过。后来要带课,就害怕讲课中间忘了,我就要准备好这堂课我要讲什么,我就备出来,画出来,到那就能讲下去。比如我要上快枪课,我就想咋写,给谁走快枪,咋走,再下来腰功,我全部都要记下。
采:咱能不能以后讲课录下来,给后人留个资料?
万:我现在对教学淡得很,我总说我不教了,下了多少次决心,最后还是在带娃们。
郝:万老师是这心情。燕妮的女婿给他说了等天凉了,拿录像机给他把他那几套东西慢慢录下来。咱们热爱了一生,走了把那带走了,我就觉得遗憾的很,应该给学生留下来。
万:我接受的东西,秦腔包括冯改民老师的,京剧包括张建超,到大裴、二裴、韩盛岫老师。韩盛岫老师无论给谁排戏,我都在旁边看,走什么动作,我一下就记下了。舞台上过去学把子都是偷着学,我跑到易俗社去看戏,比如今晚上《水漫金山》,就看看有啥把子没,一看人家有一场拐子枪,头一天晚上一看,第二天咱俩对一下,拐子枪我就会了。我膀子好的很,60年青年演员汇演我也得过奖,我那个刀拿出来那个绵劲、柔劲,柔中有刚。现在年轻娃娃都不愿意学这些东西,能唱就对了。
郝:不管多大的大刀、杆子、剑,拿到人家手里我就感觉就和拿跟针一样,玩的那么自如。现在娃们对艺术都有些浮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