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崇恩:浅谈“马派”

  (摘自《尘屋》)

  我的父亲马连良是我国杰出的京剧表演艺术大师,他以毕生的努力从事艺术实践、精益求精,博采众长并勇于创造革新,从而创立了他独特的艺术风格——马派。

  他全面而和谐地、得心应手地运用京剧的唱、念、做、舞以及髯口、水袖等综合性的艺术手法来刻画剧中人物,表现人物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塑造了栩栩如生的舞台艺术形象。他的表演风格是潇洒飘逸,机巧灵活、细腻委婉并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给人以美的艺术享受。

  马派的唱,花巧细腻,俏皮流俐、舒展明快,变化多端。但这些特点都有相当的生活依据,不做作,不卖弄,不油滑,听起来又通俗易懂,并赋予高度精巧的艺术加工。

  

  马派的唱是根据剧中不同人物的身份、年龄、性格,心情等多方面因素来安排及设计的,绝不雷同。该唱则唱,不该唱时绝不唱,该快时决不能慢,不该使腔时绝不使腔,该悲则悲,该喜则喜,绝不为唱而唱。如在《十老安刘》里,“摇摇摆摆我出前殿”的长腔,曲折婉转,潇洒俊逸,则为了表现剧中人蒯彻当时得意洋洋的心情。《赵氏孤儿》中“盗孤”一场“婴儿他……哭得我胆战心又慌”一句中“战”字用了一个一气呵成的长腔,将剧中人程婴的焦急紧张心情表现得入木三分。《四进士》中当宋士杰被判到边外充军时,唱“含悲忍泪出院门”,“忍泪”用了一个变化很大一波三折的长腔,并以喉音擞音来唱,给人以悲凉伤感的深刻印象。所以说马派的唱并非有人所说都是明快的花哨的,主要是根据剧情的需要来设计安排,而在《甘露寺》这出戏里,“劝千岁杀字休出口”这段唱,是马派的代表作,可是这第一句唱词就非常简洁,平铺直述,不用任何腔,这也是人物身份、环境、剧情的需要。

  马派唱腔的节奏变化是相当丰富的,有时快、有时慢、有时稍停,使唱腔灵活多变以表现剧中人的心情,如《四进士》中“宋士杰当堂上了刑”一段西皮摇板就是如此,运用断续、强弱、快慢、纵敛等多种声腔手法组成统一协调的旋律,这种节奏鲜明多变,是衬托宋士杰这个聪慧人物的音乐形象,突破常规的唱法正是马派唱腔不同凡响的特点。

  

  马派的唱法中,很多地方喜用“以无声胜有声”的手法,如《群英会》中,鲁肃唱“他笑道周都督用计不高”在“用计”后一停,然后再唱出“不高”二字,在《借东风》中的原板中,孔明唱“领人马下江南兵扎在长江”也是在“兵扎在”后面稍停继之唱出“长江”,这种处理方法一方面是唱法技巧,声断意连,中间虽停但不可换气,在听觉上产生强烈的节奏感,令人醒耳,这种俏皮花巧的唱法,可比书法中的“飞白”。而另一方面,也是对休止后所要唱出的两个字的突出及强调。

  马派唱腔中常有装饰音的出现,如《借东风》的原板中,“曹孟德占天时兵多将广”的“德”字和“望江壮”的“壮”字都是马派特点的装饰音唱得灵巧,表现了诸葛亮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轻松,谈笑自如的心情。

  

  马派的唱念中并不刻意强调湖广韵,而是有根据地大胆地加入了北京音,调整了个别字音的发声,但人们入耳即明,易于接受,但有些人却对此持有偏见,认为不按湖广音来念中州韵就是倒字,其实京剧字音受着某些方音的制约,一直都在变化,而京音的大量渗入,又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评判演员演唱的艺术标准,不在他根据什么韵律,主要应看他能否按照一定的音韵系统巧妙地将“声”与“情”结合起来。而马派就是完全遵循“因情发声,声情并茂”的传统,要求艺术表现形式与反映的内容统一,他的唱段在相应的表演衬托下,给人们的深刻印象是悲愤、喜怒,各种心情表现适度,感情真实,音乐形象饱满,用他自己的话语:“不能为唱而唱,要唱情、唱意,不能唱得死板。”

  马派的表情和动作时浑然一体的,眼神、身段、水袖、髯口、台步都是为剧情服务的艺术手段。

  父亲马连良

  人们常说马派的动作很“帅”,潇洒自如,绝无做作之感,表演流俐、细腻、真实,这些都和他的基本功深厚、扎实有关,没有“功夫”是不能运用做、念、打、舞,这些形式来为内容服务,来刻画剧中人物的。我的父亲幼入富连成科班,先随茹莱卿先生学武生,开蒙戏是《石秀探庄》,说明他曾下过功夫,有很好的基础,早年他经常上演武老生戏,后期所演的戏,又是动作很多的戏,没有武戏底子,是难以胜任的。晚年演出的《赵氏孤儿》亦是如此,父亲演此剧时已是六十高龄,其动作之快,翻身之利索,造型之稳是令人叫绝的,把剧中人当时的悲痛紧张失措表现得相当成功。如“说破”一场,程婴正在沉痛地追思往事,偷偷地画了一幅赵家被害的雪冤图,以便待机向赵武说明,正在此时,赵武突然闯来,程婴大吃一惊,他双手合画册,跨左腿向右急转身,将画册藏在背后,同时甩髯口在右臂上,身子向后微倒以遮住背后的画册,全身不住颤抖。这个动作的难度也相当之大,腿底下没功夫,上下身不合是很难在瞬间完成的。这个动作是父亲幼年亲看谭鑫培、贾洪林合演的《朱砂痣》时,从贾洪林老先生处“偷”学来的。数十年后,用在《赵氏孤儿》中,将程婴年老体弱、心事忡忡而实受惊吓的情况表演得恰到好处。当程婴向赵武诉说他的亲生儿子为充赵武而被屠岸贾活活摔死在地时,运用了眼神结合抖髯口的动作,用得相当自然合理,毫无“耍髯口”的痕迹。但横向抖动波浪叠生的白胡子将程婴的万分悲痛心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每演至此,台下必报以震耳欲聋的掌声。

  

  马派通过动作刻画人物内心的例子甚多,不胜枚举。这些动作都经过严格的训练和艺术加工,成为马派艺术成功塑造人物的独具匠心的手段。

  摘自《京剧荟萃耀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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