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来自喜马拉雅《单读第二季：与许知远同行》第23期《东京时刻》，许知远先生口述，该录音整理稿有部分文字上的修润与删减。
今天要读的是一本气势恢宏的历史书——《命运攸关的抉择》。
开始阅读之前，让我们先来听一首《变革的世纪》，它来自我非常尊敬、热爱与羡慕的日本作曲家坂本龙一。我们以前分享过他的一本音乐自传，这本书写得虽然不怎么样，但是里面的故事实在是太有趣了。
日本知名音乐家坂本龙一
这个日本天才似的音乐家曾经是学生运动中的重要一员，后来到美国居住，并卷入到了这个音乐的国际舞台之上。他始终保持着一颗特别敏锐的内心，那是种很单纯的状态。他的曲风也很独特，既有非常轻松自由的部分，也有深沉的。今天选择的是《变革的世纪》中的一个乐章，这寄寓着他对二十世纪历史情绪的某种回应。坂本龙一本身就是二十世纪的重要人物，他是一个拥抱全球化的日本音乐家。
偶遇作者
《命运攸关的抉择1940—1941》描绘的是1940年到1941年间改变世界的十个抉择，作者伊恩·克肖是英国一个非常重要的英文作者，甚至可能是二战史最重要的英文作者，也是在诸多不同大学教过书的历史学者。
伊恩·克肖
大概是七年前吧，我在剑桥还碰到过他一次，他在我在的学院Cllare Hall（克莱尔学堂）做一个speech（演讲），主题与他创作的一本传记有关。那个两卷本的传记叫《希特勒》，这本书当时在英文世界是一个超级畅销书，按照当时的话叫Phenomenal success，指那种现象性的成功，而且这本书可能是对希特勒最充分的一次描述，他甚至因为这本传记作品被英国女王授勋。
我觉得这也是英国社会特别美好的一部分，一个历史学家，一个摇滚歌手，他们都可能获得自己文化最主流的认可，然后赢得最普遍的敬意。因为当时忘记买票，结果我排了很长的队还是没能抢到票，所以也没有听成他的演讲。后来在校园碰到他，我说我看过你的书但是没听成你的演讲，我特别遗憾。他不断的说“It is shameful ,shameful”（非常抱歉，很遗憾嘛），然后还邀请我去他在曼彻斯特教书的地方拜访他，但后来一直没有去成。
他个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左右吧，是很谦和的一个老人家。
还原历史的不确定性
这两天我在书店里看到了他这本新书的中文版，《Fateful Choices》，命运攸关的选择，1940到1941年，然后就拿起来认真翻阅，发现这是可以一口气读完的一本书。它实际上讲的是是当时参与二战的几个国家（英国、德国、日本、意大利，苏联，还包括美国），它们的政府首脑在1940年到1941年之间做出决策，并卷入到二战的过程，读起来一直都是惊心动魄的，而且看到了历史是怎样一步步展开的。
这段历史其实没有剧本，当时的人每一步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伊恩·克肖想还原当时那种紧张的气氛与不确定性，包括他首先对丘吉尔的描述。比如说我们现在习惯性的对丘吉尔理解是由他著名的演讲《Our finest hour》塑造的，丘吉尔说这是个最糟糕的时刻，也是他们英国人最好、最美好的时刻，要起来与德国作战。但事实上丘吉尔进行这个著名讲话的当时一切都没有那么明朗，丘吉尔后来回忆说未来的时代将会铭记，对于我们应该单独战斗下去这个关键问题，战时那刻，英国从来没有怀疑过，国内所有党派的政治家也从来对此坚信不疑，从未在这种毫无现实意义的问题上浪费时间，因为这是丘吉尔后来在二战回忆录中写到的。
但事实上当时的情形并不如此，英国国内充满了某种困惑与动摇，他们还在向美国求救，并且准备与德国媾和。所以如果回到历史现场，你会发现一切都变得更扑朔迷离，但也同时变的更意味深长，我觉得这才是人性的历史的魅力。
日本是如何决定侵华的？
我们先来读这本书关于日本的部分，1940年的日本最终做出了与美国决战的决定。
在逐渐下定不顾一切危险也要与美国开战的决心的过程中，贯穿日本行动始终的考虑因素就是从1937年开始并逐步扩大的侵华战争。这场战争的序曲开始于6年前，1931年日军发动“九一八事变”入侵中国东北。日本把“九一八事变”称作“奉天事变”，它不仅标志着远东国际关系的转折，而且也显示了日本国内权力体制的变化。
在“九一八事变”之前其实还有更长的序曲，它根植于日本想要成为东亚霸主、建立殖民帝国和提高国际地位的野心。日本的野心开始于19世纪后半叶的明治维新运动，明治维新开启了日本迅速现代化的进程，将西方的方法引进了日本文化。1894年至1895年的甲午战争和1904年至1905年的日俄战争都由日本首先挑起的，日本在东亚的统治地位也由此奠定。
在亚洲，日本的成功经常被视为对西方在亚洲主导地位的成功挑战和重大打击。而事实上日本是想要为建立自己的殖民帝国奠定基础。日本强占了朝鲜、中国台湾、库页岛南部，并在中国东北获得了700英里南满铁路沿线的租借权。日本在1901年获得在北京和其他几个中国城市驻兵的权利，虽然名义上是为了保护外交使团和本国侨民的利益。当时中国的中央政府极其虚弱，处于解体边缘，后来更是扩大了在南满对日本的让步。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加入协约国参战，并想要获得德国在远东的殖民地。日本利用中国的虚弱和政治动荡强迫中国承认其在中国东北南部、内蒙古东部的特殊地位，并扩大了在南满铁路的特权和租约。在1915年，日本甚至强迫中国接受和日本联合建立警察部队，并在政治、经济、军事事务中接受日本顾问。如果接受所有这些条件，中国事实上就变成了日本的殖民地。中国在协约国的支持下拒绝了以上条款。但以上事件在中国人民当中留下很强的反日情绪，这种反日情绪在20多年以后日本试图征服中国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1917年日本和美国达成协议，通过接受美国的“门户开放”原则换取美国承认日本在华的“特殊利益”。门户开放政策由美国在1899年提出，即允许各国平等地利用中国的贸易开放口岸。日美协议中有些模糊的地方，但是日本认为这就意味着美国承认日本在南满的特殊地位。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的时候，日本在这片矿产丰富的中国土地上扩大了影响力。同时，贫弱的中国建立中央集权政府的努力都失败了，中国陷入军阀混战的政治无序状态。
在20年代，国际上和日本国内都出现了反对日本统治朝鲜和蚕食中国的声音。迫于压力，日本采取了怀柔政策。两次大战之间太平洋地区的国际秩序奠定于1921年到1922年的华盛顿会议。与会九国签署了条约保证中国的独立和完整地位，华盛顿条约签字国除了中日以外，还有英、法、美、意大利、比利时、荷兰和葡萄牙。条约希望中国在国际合作的帮助下渐趋稳定，并缓解这个地区的紧张局势，这有利于西方列强在华获取经济利益。所谓的“华盛顿体系”在20年代基本上是起了作用的。日本在侵华方面多多少少保持了克制的态度。1928年，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人在南京组建起中央政府，并利用外国资本（主要是美国资本）开始在全国建设交通和通信网络。尽管中国仍处于动荡不定的形势当中，但是正在逐渐融入国际经济秩序；而这个国际经济秩序建立在“门户开放”的原则之上，西方列强尤其是美国都有意维护这个经济秩序。
但是在日本国内有一种声音，它把“华盛顿体系”视为对国家未来的潜在威胁，并且这种声音越来越大，在民众当中获得了越来越多的支持。由1929年10月华尔街股市崩盘所引发的世界性经济危机波及了日本，经济危机引起社会动荡，进一步加剧了日本国内的反西方情绪。日本国内渐渐兴起了自给自足减少对西方资本主义依赖的主张。同时在中国，蒋介石的国民党政权发起了抵制日货运动，并且开始侵蚀日本自从1905年以后获得的在中国东北的经济权力，这些都加剧了日本国内对华的敌意。这种敌意也影响到政府。激进派要求建立强硬的政府，并采取更有侵略性的外交政策。在日本军部也有不满势力，认为在国际事务上采取合作姿态损害了日本的国家利益。以上两种声音甚嚣尘上，这种不满情绪在年轻的中级军官当中特别明显，东京的陆军参谋本部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这些少壮派军官了。
在日本关东军里集中了一批最为激进的少壮派军官，他们想要改变日本的自由资本主义外交原则，并结束长期以来依靠西方列强的外交政策。关东军组建于1906年，任务是保卫日本在中国东北的领地。随着局势逐渐紧张，1931年9月18日，在一些关东军的少壮派军官策动下，日军夜袭驻扎在南满奉天（今沈阳）的中国当地驻军。尽管这次事变并非出自日本政府授权，但东京事后很快就批准了关东军擅自发起的战争行动，这一行为显示政府不仅根本无法控制军部的行动，而且愿意支持军方自发的主动挑衅行为，在军方步步紧逼的侵略行径面前让步。
“九一八事变”起初看来像是一个小事件，后来却被证明是东亚历史上的转折点。它标志着以“华盛顿体系”为基础的战后远东国际合作局面的结束和日本在国际上被孤立的开始，而这种孤立地位又进一步地刺激了日本国内的反华和反西方情绪。中国请求国联干预制裁日本的呼吁无人理睬。西方国家处于大萧条的困境当中，只顾自己的利益。国联在面临第一个考验的时候就退缩了，没有对日本进行制裁。国联这次所表现出来的软弱此后在欧洲和亚洲一次次被充分地暴露。美国不是国联成员，这次也不约而同地避免谴责日本的侵略行为。受到国际舆论的纵容与日本国内民众和东京政府事后的支持，关东军进一步扩大侵华规模。
1931年10月8日，日军轰炸中国东北和华北交界的锦州，这终于对国联有所触动。国联理事会此刻也仅仅是组成一个以英国的李顿勋爵为首的调查团，调查冲突的起因并提出解决事变的方案。1932年9月李顿调查团提交报告，谴责日本的行动，但同时也敦促中国承认日本在这个地区的特殊利益。此刻，日本早已在中国东北建立起一个傀儡政府。新成立的伪满洲国只在名义上算是一个独立国家，事实上完全受控于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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