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象视点】连载 | 摄影哲学(一):标指符与标记符

  《摄影哲学》系比利时学者亨利·范·利耶(Henri Van Lier)之著作,他对摄影这个媒介进行了极富创新和革新的深刻反思。瑞象视点经中国摄影出版社授权特将进行四次连载书中部分章节。

  摄影哲学

  标指符与标记符

看似被图像边界任意截取的面,其形式是通过远景重叠、不对称和分散模式、有效块面与无效块面的并置而创造出来的—这些特性在主要方面构成了被称为“摄影观看”的视觉定义。

———萨考斯基,《看照片》,1976 年

对可能存在的景象来说,照片上的影像到底处于什么地位呢?它们是符号(signs)吗?抑或是标指符(indices)吗?语言在此处显得很重要,因为它一方面对各种符号(signs/signes)作了区别,另一方面也区分了标指符(indices/indices)与标记符(indexes/index)。我们需了解这些区别,因为在下文的讨论中,它们很关键。

符号(signs)是有所指的、约定俗成的系统化信号(signals)。这些特性非常清晰地阐明了这个术语的意义。绘画与雕塑是类比符号,因为它们是依据一定的比例(类比)来指明它们所指的内容;词语、数字和标点符号是数字符号,因为它们是依据一个系统标记出所指内容,即指明所指,并且这种标记方式依照数列(数位)进行,而这一数列最终可简化为对于0 和1 的选择。标指符(indices)不是符号(signs),而是由实际所指之物引发的物理结果,这一指示过程要么通过展示(monstration),比如一只熊掌的印迹指明同一个实际的熊掌;要么通过推证(demonstration),比如许多摆放凌乱的物品会向侦探透露盗贼的作案过程。标指符是非特指的符号,既不具约定俗成的特性,也无系统性,但它却是实际存在的。而标记符(indexes)是指示对象的,其方式与用图形或箭头指示一个物体的方式毫无二致。它们既是众所周知的符号,也是有所指的、约定俗成的系统化的符号。此外,它们是最简单的符号,因为它们除了指向自身之外并不指任何事物,它们只是在指示(indicate)。

  

20世纪30年代,摄影家Weegee拍摄的案发现场

以上所述提醒我们一个事实,那就是摄影不属于符号领域,而图画或文字则划归于符号范围,即使图画和文字能被拍成照片也非符号。与此不同的是,光学成像可被明确为一种标指符,标明其产生的原因,也就是说,景象是通过展示(如明暗光斑可以显示出一只鹿),或推证(如通过对黑色斑点的分布作统计学的研究和理性分析,会发现一个天体或者刑事案件的凶器)的方式获得。最后,标记符能够指示出影像中某些特别明晰的部分,因此也能突出或强调摄影标指符。此类标记符人尽皆知。它所关注的内容包括:显影过程中部分影像的变暗或变亮;对胶片、工艺或光圈的选择可表明摄影人对早晨或夜晚光线的重视,或它们对灌木丛中具有明暗梯度的光线的关注,以及通过一定程度的景深(表面性)表现出摄影包含的具体动机。它也会涉及取景的方式,因此必须牢记摄影中有两类取景方式,它们的效果完全不同:①边框裁剪(frame-limit)。这是每张照片都拥有的特性,道理很简单,因为每张照片的边线都是直的,并且按直角裁剪。②指示符取景或中心取景(frame-index/framing centering)。它可能强调、标指和指示出图像的特定部位,因此也是具体的标指符。

当照片包括了标指符和标记符时,值得注意的在于标记符之间有特别密切的关系。当然,我可以简单地从外部对一张照片画上指示符号,如在照片上随意画个指示箭头,或在胶片上刻画一条精细纹线,或画一条弯曲的指示线。但真正摄影的标记符——构图、明暗、景深等是从内部指明标指符的,强调并突出了标指符的组织与结构。

由于摄影标指符的指示关系非常直接,所以它们最具力量,因为它们是显露在表面的。也就是说,摄影标指符是从观看者通常举目的方位向观者呈现了一个景观,并将其保存在一个平面上,尽管是概括性呈现,但绝不会是无价值的。因为一只熊在淤泥中留下的印迹—指示符显示的是熊掌凸面印在泥土上的凹面形象,都灵的耶稣裹尸布上的印迹—指示符其左右方位对调了,法国佩赫-默尔(Pech-Merle)洞穴内手绘图案的印迹—指示符中采用了相同的方式。通过纯粹负片式的剪影,一个墙上显现的影子其印迹—指示符融合了它的正面与反面。相反,在一张照片中,我依据方向和平面,看到了一个起因所导致的结果——我平时正是借此而获知此起因的,凭借这些结果,此照片激发了我的思考,与起初激起寻找起因的想法非常类似。

都灵裹尸布的截图

就此,我们可以说,标指符宣示、表露、揭示、声明和公开了自身的起因。然而在此处,对词汇稍许的过度使用都可能是致命的,因为它会使照片的指示符中最具体、清楚的部分变得模糊不清,即导致可怕的失声(muteness)。也就是说,你可能对清晰明辨的符号产生混淆。因此,我们必须集中关注我们所讨论过的展示(和推证),以及表面上强调与突出的标指符。

光学成像体现了最清晰者与最模糊者并存的悖论。我们现在能够确定的是,这种悖论的符号学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指示符性状态绝不需要更多论证。

照片由标指符构成。因此,对其建构和解读的一致性并非在于归纳其特征,它是符号的属性。即使在中国或洞穴符号的建构与解读中一致性也非基于其特征,而是与海岸(littoral)的特性类似。在照片中,特征常常表现得犹如笔直或弯曲的海岸延长线,不断地起伏变动着。

那么,什么时候和在哪个点上,标指符会从其杂乱的背景中突显出来?同时它们真的很明确吗?是否可以这样认为,即各种标指符在不断重叠,并且从杂乱背景中显现出却难以辨认?而且,你如何统计它们呢?在一个知名的新闻记者甚或是一个并不积极的业余摄影爱好者所拍摄的底片中,是否有十个、百个,或千个标指符呢?我们很难去界定摄影标指符,同时也无法计算它们。

法国佩赫-默尔(Pech-Merle)洞穴内的手绘图案

当然,标指符被其标记符标识出来,并得到强调和重视。但是,在摄影标记符之间存在怎样的确切关系呢?它们是否可以完整地界定其功能,以便使我们确定一套标记符的准则或编码?或者是否可以如同在修辞学中一样,仅仅依据一般性和模棱两可的集合体,来有意识地按照惯例组织标指符?由于我们在上文所提到的此种模棱两可的特性(我们还会回来谈论这个问题),使得我们似乎更像是在讨论指示符的修辞。

但这里鲜有未经证实的奇异现象。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摄影标指符通过展示与推证重显它们的成因(它们可能的景象)。这导致我们在凝视照片时,甚至在我们认识不十分明确时在大脑中形成一个长期的模糊状态。另一方面,照片达到的展示效果既显露在表面,又距离遥远。而且,这个印迹—指示符的表面和物理特性能使一些事物显现出来,但其远距离特性又让我们远离它。因为它不是一些触碰胶片的东西,而仅是光子触碰到某物和胶片,因此只是保持了既遥远又极端抽象的关联。与此空间分离(在彼处,不在彼处)相对应,还增加了时间的分离。因为物理结果是彼处、现时的,它的起因也是彼处、现时的;然而我除了知道这一结果是过去某时由它所导致的之外,我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所有的照片都在此处与彼处、现在与过去间的无穷张力中产生。

关于摄影中的指称(reference)概念,它的微妙含义可用该词的动词(refer)的三种用法来概括。符号指向(refer)其指涉对象(referent)、所指。指示符仅是指示(refer),因为其本身缺少所指的内容(所指对象)。最佳的状况是,标指符被指称(be referred to),在照片中一般都如此,尤其是在它们被标记符所标记时。因此,你现在能理解,在谈论一张照片的指涉对象时是多么模棱两可——除非我们采用“拜占庭式的预警措施”(Byzantine precaution)。这既因为标记符是一张照片指涉的唯一符号和实际,也因为标记符直接指向标指符,并间接又极端模糊地指向所涉的景象。

另外,对摄影目的的判定也不会很容易。首先,如果设定一个明确的接受者,就会有一个相当明确且已存在的指称(指涉对象),符号就是如此。但对于摄影标指符而言,却并非如此,这一点我们早已了解。此外,众所周知,大量的照片都拍摄于偶然、随意和不经意间。甚至在直接为某人拍摄的照片中,其目的或占主导,或完全外在于照片本身的组织与结构。简言之,要弄清指称或目的的地位,最好永远不要去谈论照片传达的信息,除非明确地说明此“代表信息”(delegation/mission)是外在于胶片本身的(如当我送一张军事要塞的照片给一位军官,并告诉他围攻此要塞及其围攻的具体做法),或者有人明白(照片所传达的)信息术语,将其视作可解释的信号,而且这一信号早就被排除在不断发展的交流理论领域之外,并一直被误用。

这些并不是完全无关正题的赘语。承认照片没有指涉对象,或非常间接地指涉一些对象,并不会削减它的力量。指称与符号之间特定的关系极其明确,是约定俗成的。照片由物理信号构成,这些信号用物理方法指示或证明了它们的缘起,因而照片拥有无可比拟的力量。同样,从发出者与接受者的角度来看,照片即使没有目的性,也不能剥夺它的力量。相反,这是为了强调照片本身拥有的极端威力和它的自足性,以及它不断超越人们理解的方式。

摄影(photography) 是一个含义模糊的单词。图形(graphs),表示写或画,它是人类智性的产物;而光(photo),作为物理力量,不能被书写或被描述。严格来说,一张照片就是一个效应—光的效应(photo-effect/effect-photo)。这里必须要按照一般意义来理解,即效应标明了起因,但同时也是自足的。摄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新的存在,它所指示的就是它的效果。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本文选自

《摄影哲学》

【比利时】亨利·范·利耶 | 著

应爱萍、薛墨 | 译

中国摄影出版社

但是摄影哲学同时也表明了它是产生于摄影自身的一种哲学,即是通过照片本身的特性暗示和传达出来的。也就是说,所有的材料、工具和制作过程,通过它们的组织与结构,借助它们周围独特的时空构建模式来完成摄影。它们或多或少与我们某些具体的神经系统密切相关,并催生了人的某种动作或行动,同时排斥了其他动作或行动。可以说,它们赋予了使用者某种特殊的生活方式。但为什么胶片、摄影机、晒相纸却被抛掷在此种行为之外,这是毫无道理的。无疑,它们同样使人感受到一个不可预测的时空,一种捕捉现实与真实、行为与动作、已发事件与潜在事件、对象与过程、存在与缺席的独特方法。简言之,是一种独特的思想观点。

——亨利·范·利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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