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都懂,可还是离不开”| KY随笔:成熟就是停止幻想

我曾经是一名心理治疗师。在从事心理治疗的几年中,很多来访都会讲述一种“被困住”的感受,可能是被一个家庭、一份工作、一段感情。共同点是,他们都会说,道理我都明白,可是我就是没法摆脱。

这些人前来寻求帮助,本身是存在改变的动机的。而他们身上,也都存在那个能够把他们带向“好的改变”的潜在魔法。

那就是“真实”。咨询的过程,是帮助来访者们一点一点愿意真实地看到“现实”、并(在大部份时间里)愿意生活在真实的现实中的过程。

有些人会说,我们难道不是一直生活在现实中么,现实如当头棒喝,看到它又有什么难呢?难道看到真实,能对现实世界造成什么改变吗?

我们今天就来聊为什么“停止幻想、看见真实”是如此困难,而又是为什么它们如此重要?无论什么样的“好的改变”,都需要与不够好的过去真正告别。你需要让过去停止,才有可能让新的事物发生。

而停止幻想,则是告别过去的一切开始。

现实既包括了有形的现实,又包括了无形的现实。看见一盏灯,一张桌子,一场雪,是容易的。但看清一段关系、一个他人的想法、一段经历的影响,却远没有这么容易了。

上帝让人类的思想(思考与想象)封闭于一个个躯体里,通过“表达”才能有选择性地、有(故意或无意的)误差地呈现在外部世界中,就给覆盖于客观世界之上的无数幻影留下了空间。

有过暗恋经历的人,都能明白以下所述的体验:你感到那个人、有时还涉及到其他一些人,仿佛只是现实世界中用来寄托你故事脚本的人物设定而已。你借由他们、以及他们在现实中的一些行动,开展你幻想中全套的故事。

这时,区分哪些是“非现实“的幻想,(或许)还是相对容易的。但当看似互动、关系都在顺畅开展的时候,现实与非现实的区分就更困难了。

每当我想起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不可能”,都会忍不住感叹:同样的语言、同样的举动,可以被赋予的,却有无数种不同的动机和涵义。而在当下之外,又还有无数种对未来的预期。我们看似在一条故事线上同步行走,却可能身处于截然不同的两个故事里:某种意义上,所发生的也可能只是成全各自故事所需的一些对手戏。

我们每个人生活于其中的环境,都是由现实和幻想共同组成的。没有人可以完全不生活在幻影里。如果我们能够发展出一种完全阅读他人思想的能力,我们一定会惊讶对于共同事件的理解和记忆,竟然可以出现如此重大的差异。

这是因为,生活中充满了意外、失望、痛苦。每个人都有应对这些不快的一些策略,这些策略帮助我们生存下去,挣扎也好,没有放弃。而其中,幻想可能是被最普遍采用的生存策略之一。

从儿时开始,我们就会从幻想中获得乐趣。尤其是对于那些生活于贫乏中,现实并不能给予他们太多的人来说,幻想曾经给过他们成长必须的养料,维持着他们对自身的看法和对未来的希望。(本文讨论的幻想,并不是仅指在有意识的情况下开展的“白日梦”,那是一种有自觉的幻想,更多时候人们对“所发生的”的解读和记忆,也是包含了不自知的许多幻想的。)

幻想有时帮我们在感受中矫正了一些现实世界的不公,有时给自己提供了实际上不曾拥有的东西。有一些孩子,就在这个过程中,养成了让幻想变得很逼真的能力。以至于长大后的ta,一部分在现实世界中,一部分始终在幻想世界里。因为这是ta最擅长的,让生活好一点的方式。

幻想是来自自身的,却不一定是自知的。我们之所以会让幻想发生,是因为我们都会从幻想中获取一些我们需要的东西。更多时候幻想是双方共谋维持的。

一个屡次被伴侣伤害的人,身边的人都觉得ta为何对显而易见的未来视而不见,其实就是因为ta始终对对方、对关系以及对未来怀抱幻想。这种幻想,看似是维护对方,其实更是维护了自身被爱、或者终将被爱的价值感。而伴侣也巧妙回避了彻底打碎这种幻想,因为通过这个幻想,ta感受到自己是比自身的现实更“好”的人。

但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区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你也许无法、也没有必要在每时每刻、在生活的所有方面都努力区分幻想和现实,但在那些给你带来了痛苦的事件和时刻,看见笼罩在幻想迷雾之下的现实,几乎是做出“好”决定的前提。只有在这个前提下,你的所有分析、思考、权衡才有意义,你的决定才有可能真的指向你想达成的目的。

你生命中那些,给了你很多痛苦,却仿佛始终无法停止的人事,之所以仍能继续,就是因为还有幻想在其中发挥作用。包括是孩子与一些糟糕的父母之间的关系,也许你仍有幻想,你觉得虽然他们会伤害你,但他们还是爱你的。但现实可能是,虽然他们是爱你的,他们还是会不断伤害你。

人们不愿意停止幻想。停止幻想意味着面对失望,意味着承认有些事情自己无法完成,意味着一些失败与“可怜”。人们不愿意承认自己一直渴望的东西,竟从不曾有机会得到,也将永远不会得到。就像上面提到的孩子,他们仍然憎恨着父母、仍对父母感到愤怒和失望,是因为他们仍怀抱期望。

假如这些孩子能够意识到,事实就是如此,从来如此,他们会感到悲伤,自怜,却不再是愤怒和争吵。

人们不愿意停止幻想,也是因为他们对于幻想本身也抱有幻想。他们担心,一旦自己失去那一点点来自幻想的正面感受,他们会变得过于痛苦而无法承受。尽管就跟所有的幻想一样,这也是由于过快地投入了情绪反应中,或者无法把情绪和认知区分开,而导致的对现实的一种误读。

我们为什么如此难以停下幻想。我们会采取哪些策略来维持幻想的不破裂,而这些策略又真的欺骗到了我们,令我们真的感到“被迷惑”的困惑。

在那些长期在自己和他人之间谱写故事脚本的人身上,往往存在这样两种“自我”的断裂:

首先,他们的自身,和他们的感受之间是断裂的。一种情境明确的感受能告诉我们很多事,比如曾经无数次的自我叩问,可能都不如得到一件东西后的心情,更能告诉我们自己与这个东西真正的关系。因此,假如要让幻想有空间存在,真实的感受就是不能存在的。

他们也许会感到一些难以分辨、变化多端的感受,那些多样的感受仿佛只是为了令他们迷惑而出现的一样。他们渐渐觉得自己无法分辨,自己对那个事物真正的感觉是什么。

也有一些人通过整体的“尽量少感受到感受”切断自己与感受之间的关系。他们觉得这是更加稳妥的方式。在感受并不清晰存在的时刻里,理智才有机会在空白中谱写内容,甚至调动起相应的情绪。

而这样的状态注定也削弱了他们整体的情绪敏感度与表达力,而这就使他们失去了很多(情绪敏感度与表达力与人的精神健康、主观情绪都息息相关)。

接着,他们的感受和他们的声音之间也是断裂的。声音,是我们内在世界与外在世界交换信息的通道。当我们的声音不能忠实于内心真实的感受,我们就在自我内部完成了一次背叛、以及和自身的分离。对于那些不愿意失去幻想的人来说,他们的声音没有忠于他们的感受,是因为他们害怕真实的声音会唤起真实的反应,从而造成幻想的破碎。

失去了声音的人们,就像抹去了锐角的石头一样,不再能刺穿任何东西。

我们无法识别自己真实的感受,在这个过程中感到对自身的模糊认知,有时因为前后不一致和无法说通,感到找不到自己,从而产生无边的空虚感。而在我们明确知道了自己的感受后,我们的声音没有忠实地传达它,而是把它阻隔在了对方不可见的自身体内。在这个环节我们已经经历了一次由于没有维护自己的感受造成的内疚与“被背叛”感——尽管背叛自己的人正是自身。

自此我们可以看到,尽管幻想仿佛具有极大的能量,能够改变一个人主观感受中整个世界的模样和(自己解读出的)规律,但它的维持注定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在古希腊的格言中,有这样一句,叫做“关注自己”。关注,在当时的语言中,意味着这是一种辛苦、严肃的劳作。关注自己,是指和自身之间保持一种(向着自身、对自身进行辛苦劳作)的关系。

福柯在他在伯克利的发言中谈到这一格言。他说,“自我”这个概念,本来就不是某种已经存在的的“东西”(substance)。他说“自我”的本质就是关系,是自己和自身的关系。关注自我,是一种修建“与自身关系”的实践,是指我们认真的建立与自身的足够好、足够美的关系。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前文提到的,自身与感受、感受与声音之间的不忠与偏离,本身就是一种不连续的“与自身的关系”,是有断裂和破损的自我。

这样一个自我,往往显得虚弱,它不足够有力,无法在所有不同的情境中,都表现出自己强有力的一致性——也就是说,很多有着这样断裂的自我的人,都不能明确感受到“自己是谁”,他们对自身的形象感到怀疑,也因此感到内在没有被(确切的自我)填满的空虚。

而这种空虚,会被我们对自己的幻想填满。这样的人们并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甚至不明确自己的好恶。

事情的结果是,这些人出于对自己似真似幻的理解和把握,在无力辨别幻想与现实(或者误以为全都是现实)的现实情境中,做出一些常常是自相矛盾、似是而非的决定。

他们一开始不知道幻想的存在,在他们理解了幻想的存在,以及理解了自己从幻想中有所获得之后,虽然已经感受到幻想对于决策的影响,他们还会因为感到自身的虚弱(本身也是一种幻想)不敢把幻想打破。

显然,他们需要“关注自身”,付出辛勤的努力,面向自身展开劳作,重新建立与自身的关系,从而得出一个新的自我。

真实和幻想,到底有什么区别?真实是从“心里”感受到的,幻想是从“头脑”中构建的。你用理性、分析,填满“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感受的内容,其实就是在用现实的素材,谱写虚构的故事。

我们如何才能把幻想,从现实世界之上剥离出来,从而让自己看清哪些是自己的幻想,哪些是真实的客观世界?

第一步,是需要等待和努力构建一种更愉悦、更具支持性的现实生活。很多人误以为,新生活的开始,要在与旧生活的诀别发生之后。而事实上一种更为有效的方法,是先从有可能的地方入手找到不一样的生活、找到现实的愉悦,即便这种新的生活一开始似乎只能占据你心灵的一小部分——一大部分仍在被过去的黑暗笼罩着。

你要找到更愉悦的现实生活,它可以是朋友、爱好、食物,同时要在身边找到几个你信任的、会支持你的人。

你以为解决过去的方法是与过去缠斗。其实不然,你需要首先将视线从深渊中移开。你一定有办法,无论这个办法看起来多么需要付出代价,建立起比那种黑暗的过去更可靠和轻松的新生活,即便这种轻松暂时还显得过于单薄、远无法填补过去遗留的空洞。

只有这样,你才会有力量开始尝试相信,幻想的那个世界并不是支撑你人生的全部快乐,你才会不像一个溺水的人那样,死死捏住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的稻草。

第二步,是重新建立与自身的关系。

这一步不仅是需要时间的,它甚至比第一步需要更大的勇气。要想打破幻想,你必须找到哪怕一个真实的东西,而在一段可能存在很多虚幻的关系中,没有什么比抓住你自身更有可能靠近真实。而打破幻想之后会立刻掉入现实世界的你,也需要一个有力的自我,不去立刻构建新的幻想,不去用旧的策略逃避对现实的处理。

我们重新建立自我的过程,是从恢复两重断裂的联系开始着手的。

第一重,是重建自身与感觉之间的关系。在畅销书《eat, pry, love》中,作者描述过一段正是这个过程的情景。经历了离婚打击的作者,因为离婚冲击到了她对自我和生活的认知,决定从细小的事情中重新找回对自身感觉的把握与信任:我现在想吃什么?我现在想做点什么?

我们不断向内探索自身的感受,在抓到某种感受后,不因为“难受”而试图用别的感受去替换或掩盖,而是抓住这种感受、坚信它就是自身的真实。

随后,是重建感受与声音之间的关系。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无法维护自己的利益,都无法为自己的痛苦发声,如果连我们自己都选择委屈自己,我们如何能够有任何可能,相信有他人能比自己所做的更好更多?

即便不从一个情绪性的角度讨论这个问题,声音,也是我们的内在,在外界传达自身存在的渠道。某种程度上,没有被任何他者看见过的存在,和不存在是一样的。我们只有通过向外传达——无论这种传达会激发什么样的回应,我们都在传达的一刻确定了自身的存在在外部世界中的位置。

我们通过重新恢复“自身-感受”、“感受-声音”之间的联系,可以找到明确的作为主题的“我”的感受和意识。这个“我”,正是我们在真实中要用来依靠的,也是能带领我们走出幻想的。

当这种主体的“我”的感受充斥在你的体内,你会感到那长久以来存在的空虚感也被驱散了。

第三步,是重新审视你和那困住你的(人事)之间的历史和当下。告诉自己,注重实际发生的动作,注意辨别自己是否给动作后面增加了自己的注解——告诉自己不要这样做。你只需要去记住和审视那些发生的事实。

此时,我相信你会产生对这一情境的,清晰和稳定的内在感受。选择这个感受。然后让你的声音把这种感受真实的传达给对方,把你的疑问如实转化为声音向外传达。如果此时的你,已经有了足够的动机,也足够的自尊,去选择一种真正能令自己长期幸福的可能,你就会有力量停止幻想,面对现实做出判断和决策。

你会在一开始感到很多的恐慌和怀疑。但你要相信,正在感到恐慌的你,比起从未试图过打破幻想的过去的你,已经表现出了远远更大的勇气和力量。坚持此刻已经和自己内心恢复了联系的你的判断,在时间中等待这种新的决策会给整个情形带来的改变。

而当你发现,虽然决心告别了那些某种程度上让自己感到特别、价值、和不孤独的幻想,但现实并未让你就此陷入到痛苦不堪。相反,现实可能让你感受到了久违的轻快。你发现,尽管心里的黑洞并未完全消失,你却有能力不依靠“与黑洞同在的幻想”继续在现实中生存下去,甚至生存地更好。

此时,你头脑中对于幻想这种旧的生存策略的依赖,也就开始走向彻底的解除了。你会发现,(听起来似乎很矛盾的),虽然现实的人、事和关系中,存在很多、更多的限制,你却感到了更多的自由。

就像孩子,只有在爸爸妈妈制定的栅栏里随意跑动时,才会感到最放松的自由。现实的界限本来就既是束缚,也是自由。

今天的文章可以说是很晦涩了,它也是我一个很长阶段里真诚的所思和所得。感谢每一个能够读到这里的小伙伴,希望你们从这篇总结式的文章中有所领悟。

今天的文章你看懂了么?其中最戳到你的一个点是什么呢?记得来评论区和我们讨论哦~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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