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家的时候,我发现大门开着,这后面隐藏着足音的秘密

文/葛维屏

家住四楼,晚上回家的时候,楼道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但难不倒此刻归家的人们,包括作为其中一员的我。

在这个楼道上,上上下下十几年,就是闭着眼,都能知道楼梯道起承转合的走向,知道它有着多少个高低起伏的台阶。

因为楼道太老,门口没有感应灯,所以只能在黑暗里摸索。到家门口的时候,摸到门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奇怪的是,我却发现门虚掩着,幸好自己触摸门的力量比较轻,不然就把整个虚掩着的门,又给推进去了。

我正疑惑着,怎么今天回家上楼的路,一帆风顺,连抖抖索索掏钥匙、对匙孔、拉把手的复杂程序也给蠲免了呢?

进了家门,就听见孩子与妻子正在厨房里一高一低地争论着,孩子得意的声音,虽然粗重,但听的却是很清楚:“我说是的咆,你还不相信呢。”

妻子说:“我怎么没有听见?门都开了很久了。”

可以想象,是孩子听到了我上楼踩着楼梯的声音,才叫妻子将门打开。而可能孩子在我一上楼时,就听到了足音,所以,他让妻子开门未免太早了一点,使得妻子很长时间都将信将疑,在我进了家门之后,他们的争论还没有结束。

而这种情况不止一次了。有时候中午回去吃饭较迟,刚走到家门,孩子已将大门打开,推开门,全家人都已经团坐在饭桌上就餐,我习惯坐着的那一边,空着留给我。我填补了我的座位之后,总是带着鼓励性地对孩子说:“不错,知道开门。”

有时候,我常常换一个角度在想,孩子是如何辨识出我走路的足音?难道那在大人听来大同小异的走路的声音,竟然包含着一种别样的信息吗?

想到古人说过的一句话:言为心声。

如果说“足音”是人在走路时的“发言”的话,那么,它是否也在言说着潜藏在人内心里的一种声音呢?

无从知道。也许孩子的耳朵来得更为单纯一些,没有受到人世间太多的杂乱无章的声音的侵染,所以,它能以高纯真的烈度,感受着世界的细枝末节?或许孩子的心里有着一种特别的对声音的关注,所以,他愿意去分配他的听力,去研讨外面楼道上几乎川流不息的杂沓的过往脚步声?

“听音辨人”,从声音的变化中,去感知人的潜在的心理流变,或许是有着传统的吧。

我想到了一首多年前的儿歌,它的作者——却是我的父亲。那时候他还在中学上学,当时正是大跃进时期,社会流行思潮鼓励各个阶层的人们,都参与民歌的写作,包括大诗人郭沫若不是也参与了《红旗歌谣》的编撰了吗?

我不敢说父亲写的那一首儿歌是那本诗歌集中最好的一个,但我却觉得是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首。因为相对于那个时代大而化之、千篇一律的革命歌谣,父亲的诗歌,还带着一种纯净、含蓄的韵味。

诗题叫《刮哥,刮哥,不要叫》:

刮哥,刮哥,

不要叫;

如今翻身作了主,

农民种地比你叫的早。

刮哥鸟就是“千山响杜鹃”一诗中所说的“杜鹃鸟”,每当夏收季节,它便受着一股神圣的使命的驱使,在大田广野里,高声传唱着“割麦了,割麦了”的提示。

在这首歌谣里,以这一自然现象为源,以声音这一细节为由头,洞观着时代所发生的巨大的变化。

以小见大,见微知著,正是一首诗的最高的境界。这首童谣,从飞翔在外的刮哥鸟的叫声中,以最简单的字句,反映出时代与人心的变化,这应该是这首童谣的价值所在吧。尽管也必须承认,这童谣中不免打着时代的烙印。

当然不排除我对这首童谣的好印象,有着感情用事的成份在内,但是,此刻我引述它的原因,只是想说的是,声音里面其实潜藏着许多秘密,而对这一秘密的解读,或许可以感受到时代的表征、人物的内心。

这不由使人想到,今天人们的考古,仅仅是对人类遗迹的物质部分,进行深入细致的分析与研究,但是如果有声线的讯息流传至今的话,那么,我相信肯定会获得比固态的物质考察更为丰沛的信息。

这也是当今世界,影视艺术借助于声与像而能够即时性地把它想表达的内容,不失分毫地传送给受众的原因,而这种传播方式,也压倒了过去的通过文字、画像这类的旧有传播媒介,这其中不可忽略的是声音的加盟。

从声音的变化,去感受时代、社会的变化,我不由想到了小学时代看到的一则小故事。

已经记不清这个故事的来源了,可能是《中国少年报》上的一篇文章吧。

它的内容是说:作者的奶奶在家里,总是十拿九准地辨别出屋外足音的所属者,比如爸爸的沉稳,妈妈的清脆,而“我”则带着按捺不住的活泼。

不过,后来有一天,奶奶的耳朵失灵了。问奶奶是何原因,奶奶说,现在爸爸的步子声音中多了几分急促,妈妈的声音里也含着更多的紧迫意蕴,“我”呢,也不再像过去那般顽皮了,为何这样?原来跨进了新的时代,大家都忙于工作、学习,再也不像过去那般悠闲、从容了。

这也是一个通过脚步声来折射出时代变化的例子。

因此,现在每次回家的时候,我总是想到这一则小故事。有时候我想,如果我走路很轻的话,家里的人,是否也会听到我的足音呢?到了夏季,我穿的是皮凉鞋,鞋底很软,走路的声音根本不是“咕咚咕咚”的,但孩子依然能够很准确地辨析出我的声音,并且提前作出反应。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声音中固然蕴含着许多的可以解析出特殊内涵的信息,但是,更为关键的是,那个听音者必须是一个有心人。

比如刮哥鸟的叫声里,只有对于农民来说,才能听出它与种植有着一种割不断、剪不断的关系,而对于一个在乡下散步悠闲的公子哥来说,那声音听起来,可能只是“人间四月天”里那一份风轻云软的点缀。

那个故事中的奶奶,其实在她这样的年龄,肯定不会具有耳聪目明的资质,但她之所以能听出家里人的脚步声的微细区别,是因为她惦挂着家里的每一人,就像我母亲经常说的那样:“你们全到家了,才觉得放心,要是有一个人不在家里,就觉得差一样东西。”正是这种心的牵挂,才使耳背眼花已成了常态化的奶奶,能够特别留心过道上那些乱雨打莲蓬般毫无情调的脚步声,并从中斟酌出谁是家里亲人的那一个。

我的孩子,大概也是如此。当家里还缺少一个夜归人的时候,他会留心外面的声音,如果作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的话,他一定像一只猎犬,竖起像刀一样锋利的耳朵,搜括着外面的所有的信息,从中甄别出他所期待的那一个微弱的声息,并作出判断。他的听力灵敏固然是一个重要的原因,但他发自于内心的关注,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因此,我在想,珍惜生活中那一些平凡的被我们忽略的点滴碎片吧,就在这些我们往往忽略的如过眼烟云一般、从来不加以留意的声线里,其实也隐藏着许多供我们可以挖掘的秘密,让我们感受到世界的真相,更能触摸到灵魂深处那一片温暖、柔软的隐秘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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