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姐的顶针 | 我把我的铂金戒指给了我的外婆，外婆把她的顶针给了我

▲ 罗小姐平日里戴在手上的戒指

口述 _ 罗小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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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顶针

十来年前，有一次我外婆正在做衣服——那时候家里的针线活都是外婆做，她缝被子、缝衣服，给我们做鞋，我们每个人的扣子掉了，她都会去给我们弄得好好的，她干针线活的时候会戴着顶针。

我在旁边看到了，就把它拿过来套在我的手上。我说外婆你戴手上的东西可以给我吗。然后我们就交换了，我把我的铂金戒指给了她，她把她的顶针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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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主理的花店里的花，白色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她自己最喜欢的搭配是进口的多层白百合加雪柳

2 | 特别

我丢过好多戒指，买我店里花的人经常能收到我的戒指，因为我手太小了，戒指就掉到花里头了，掉了我都不知道。完了以后客户把花拿回家，好漂亮的花打开，发现里面有个戒指。

加上顶针，我手上现在有10个戒指，最多的时候戴过14个。

我爱它们，就像我爱我的花一样。翡翠也好，宝石也好、玛瑙也好、钻石也好，我也有，但我一个都不戴，我就喜欢戴自己喜欢的东西，与众不同的，特别的。

我从小就是这样，要特别。我是安徽人，很小的时候，还是七几年，人家背的书包都是黄色的统一的那种书包。完了我会跟我妈妈说，我不要这个书包。然后我妈妈说那你要什么？我就说你带我去百货公司，给我扯布来做，做书包给我。

其实那个时候什么都没有，家里条件不是特别好，但是妈妈对我很好，基本上我的要求都会满足，但我也不会要求她去买吃的买喝的，我就会干些跟人家不一样的。

后来妈妈就给我扯了布。

好简单的，我到现在都记得，书包的布是粉色的和灰色的格子，完了以后，镶了一个银线，那时候几乎是没有这样的。

的确良也是，我穿的确良的时候才十几岁，也就才八十年代初，那时候的确良还没有整大街地卖，我是第一批穿的。我们有亲戚在纺织厂，我就去纺织厂买那个布回来。完了以后我自己画，这个领子应该怎么做，袖子口怎么做，衣服口怎么去做。我画得不好，但是我会画，画完了就给裁缝。

反正从小我就是这样爱捣鼓，也没有学什么。我没有读大学，相当于是读了中学，直接就出来工作了。

第一份工作是在商场里做售货员。当时商场分大百货和小百货，我一去，他们觉得我特别小，才十几岁，就把我分在一天也卖不出什么东西的大百货。但是很快他们就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机灵，不太一样，就把我分到最麻烦、最忙的小百货，就是卖烟、卖酒、卖糖这些东西的地方。

做了大概没有多久，我就去我们那儿的公交公司上班了，在公共汽车上面做售票员。

公交公司最早还没有制服的时候，我们都自己穿自己的衣服，我不能说标新立异吧，肯定是与众不同。就穿喇叭裤啊，最早的时候街道说不可以穿喇叭裤，喇叭裤穿到街上就给你剪掉。

真的是这么说的，但我哪能给他把我的裤子剪掉呢？我就回家把裤子间的缝给拆开，拿画笔把下面的喇叭又给画直了，自己把它裁裁裁，又裁成直的。

像现在，这些戒指我也从来不脱，从来不换，除非掉了没有了。有一次去健身的时候，他们要我把它摘下来，我就有点生气，我不喜欢摘下来。教练说它会对我有这样那样的危险，我说好吧好吧。那一天我是卸下来了，可是我就再也不去健身了。

它们中间，最老的我戴了20多年，外婆的顶针我也戴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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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主理的花店里的玫瑰，百合，还有洋牡丹

3 | 小妹，快起床了，5点了

我是外婆带大的，她眉清目秀，说话认真，做事认真，待人接物都是很认真的。她经常说很多的话，我都会记得。

小的时候，她老说，“起早了三光，起迟了三慌”。光就是光溜干净的意思，起迟了就各种各样的慌。所以每次外婆都会早早地叫我起来。

在公交公司工作的时候，我是早上五点半上班，外婆应该五点钟叫我，我差不多能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梳洗穿衣服，再有10分钟走到工作的地方。但外婆每次都会在4点45的时候就叫我了。

我们家那个房子是两层，外婆就会爬上来，我会听到她裹过的小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小妹，快起床了，5点了。

我知道还没到五点，然后就不起来，过一会真正5点的时候，她又爬上来叫我，“这回5点多了你还不起来”。我晓得真到5点了，就起来了。

我们家住在山上，有的时候起晚了，我从山上走路下来的时候急，还会摔跤呢，那时候还没有路灯，天很黑。摔跤了那个装饭的茶缸就落到地上，但黑乎乎的，我也不捡，我就走了。不能因为摸啊捡啊就迟到，我是从来不迟到不早退的。

所以天一亮，别人一看，路上这个茶缸是她家小妹的，肯定是早上摔跤了没捡，就去上班了。所以外婆才让我早点起来，不要慌。

每天晚上回来，很冷，她就不让我理卖票的那些钱，她会帮我理得干干净净，好漂亮地放我的票夹子里。理好她就问我，第二天早晨吃什么。我说我就吃泡饭好了。

我们小时候把装饭的东西叫茶缸，她就用那个小小的茶缸，放一坨剩的米饭，里面会放一个煮好了、剥好了的鸡蛋。要不就是锅巴，我外婆用那种烧柴火的大锅把饭煮完了以后，会有一层锅巴，那锅巴用开水一冲，放一点香油，放一点糖，真的，特别好吃。

那个味道特别深刻，晚上外婆会给我弄好，第二天早上，我拿着就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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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主理的花店里的向日葵、跳舞兰和百合

4 | 羞

后来到了北京来，我想开花店。来的时候我儿子还很小，现在他都二十岁了。

那时候的花市上只有玫瑰啊、百合啊、康乃馨啊这一类的花，当时的花束都包成一个三角形，像一个扇面那种。

一开始我是给亲戚打工。第一天到店里，我就说大家都在插花，那我也插一个玩吧。插的第一个花很小，很丑，但第二天就给卖了，我特别高兴，还跟花照了个照，摆POSS，笑。

有一次，别人都出去干活了，就留下我一个人看店。来了一个男孩要做一束花送给妈妈。他就说，我要送给妈妈的，你用50枝康乃馨给我做吧。我说行啊没问题啊。

但后来我做得好丑啊。

而且因为康乃馨的叶子都会摘掉，它又容易断，让我毁了很多只。做完了以后，我给他包起来的时候，脸都红的，当时我知道那个花做得不好看。后来人家看看我，再看看摊位，说下次我再也不到你们家来买花了，然后他把钱付给我就走了。

我当时就伤心极了，回家之后，我就哭啊，使劲哭。因为他是给他妈妈的，特别纯洁的一件事情，让我给搞砸了，人家说下次再也不来我们这儿了，我还想到我的妈妈，她已经不在了，我当时就想，我怎么能做得那么不精心呢。

也许仅仅就因为那一刻，我后来特别地重视练习功夫，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了笑话我，就偷偷地拿筷子在家练插花。

这一说话真的20年了。当时的那个情景，那个男的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怎么说再也不到你家来买花，我都记得。他气死了，我羞死了。我当时羞得不得了，我回家就说我一定要做最好的东西，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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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主理的花店里的玫瑰，红豆，粉菠萝和针垫花

5 | 都好看

现在自己开花店，一大堆的辛苦，但对我来说好像不麻烦，我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的，有特别伤心的事，我做一束花的时间，就什么都忘了，也忘了我多大，常常以为自己才二十，没觉得我马上就五十了，会很享受。

可能是因为工作给了我自信，从营业员开始，到卖车票，到现在卖花，我都特别认真，也许我的认真就是外婆想要教给我的那种。

外婆走的时候96岁。到现在我还特别不相信，我想给她做一百大寿呢，没有做到。

我来北京以后，有一段时间把外婆接来住在我这边。她晓得我做花，我会给她看。那时候她摸着我的手的时候，她就伤心，觉得我做花太累了，手都变形了，变粗了，变得不美了。

我问外婆你看这花好看吗？“好看，你做的都好看”，她都会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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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姐主理的花店里的玫瑰，红豆、桔梗、芍药、郁金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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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蕙 1969年生 48岁

花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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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编 _ 鳝鱼 余非 | 摄影 _ 松鼠

出品 | 林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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