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汇报》:今天,我们如何自然地跟孩子说“性”?

  

  近日,一本儿童性教育读本在家长圈里“炸开了锅”,这本备受关注的《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因被家长质疑“部分言辞、图画过于直白”,而被校方暂时收回。这套读本的编写方、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在回应质疑时谈到,不断暴露的校园、社会与性有关的问题是他们编写该教材的动力之一,“了解是为了更好的保护”。

  学界有不少声音声援北师大课题组,并对这部“历时9年完成的心血之作”卷入争议感到惋惜。然而,这并非儿童性教育读本在我国第一次“被下架”,此中暴露出一个长期的尴尬:中国的儿童性教育到底该怎么做?

  眼看着儿童性教育再度陷入僵局,记者接到几名上海医生的来电,“如果社会把儿童性教育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或花边味十足的社会新闻,受伤的是我们的孩子。”来电者是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 (上海红房子妇产科医院)的医生。原来在这家医院里,有一批年轻医务人员在中小学默默开展青春期教育已整整5年,他们对“污名化”儿童性教育的现象感到着急。

  

▲“红讲台”的青年医务人员用业余时间讨论怎么给孩子们上青春期教育课(摄/尚轩)

  一封求助信催生“红讲台”

  “你们是不是更想听女生的内容?”朱家斌的开场白一出,台下男孩们立刻笑成一片。这个医院里来的大哥哥医生成功“破冰”,接下来的40分钟,他要给这群初一的孩子说说“性”。

  朱家斌是复旦大学附属妇产科医院的青年医务人员。在这所拥有130多年历史的老医院里,活跃着一批80后、90后年轻医护人员组成的讲师团,他们有个好听的名字———“红讲台”。自2011年成立至今,这群年轻人利用业余时间走进上海的中小学,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形象生动的图片,告诉孩子什么是青春期的变化、有哪些应该知道的保健知识、如何树立正确的性观念。

  “起初,我们会遇到尴尬,比如孩子们想看又不敢看,低着头,羞涩地笑;学校老师不放心我们,要求‘审核’PPT,看有没有敏感内容。”贺木兰是“红讲台”的创始人,也是妇产科医生,2011年,她和同事们接到上海市阳光青少年事务中心写来的求助信,原来社区小朋友遇到青春期困惑,社工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希望他们这群专业妇产科人士去跟孩子们答疑解惑。

  ▲“二师兄”朱家斌在给男孩们上课(摄/尚轩)

  贺木兰记得第一次去彭浦地区给初中生讲课,40分钟讲完后,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我们是怎么出现在妈妈肚子里的?”“处女膜有什么作用?为什么有一层膜,月经还会流出来呢?”孩子们对这方面的知识很是好奇。

  一名15岁少年的话特别打动这群医生:“因为知道了这些知识,才不至于在打开网络时,被突然弹出的一些图片搞得不知所措。”

  为拉近与孩子的距离,这群年轻医务人员以“哥哥”“姐姐”自称,比如贺木兰叫“木头姐姐”,朱家斌叫“二师兄”,“红讲台”上还有“阿土哥哥”“兔子姐姐”等等。

  高安路第一小学、平和双语学校、天山初级中学、曹杨职业技术学校……这些年,“红讲台”的足迹遍布浦东、普陀、黄浦、虹口等12个区的中小学,讲课覆盖8000人次。这个被誉为“红房子第一天团”的公益讲课小组,已“接单”到今年5月,大量学校向他们发出邀约,近期甚至还包括了不少幼儿园。

  “家长、学校希望我们去传播正确的知识,问题是怎么说。”贺木兰说,深入学校这几年他们都一直在探索,今天我们到底如何以自然的方式跟孩子说“性”。

  孩子早知道这些知识,该多好!

  

  孩子这方面的知识是缺乏的,而敦促这群医生放弃休息去讲课的,是在临床上看到的一些悲剧。“好多年前,我们就在门诊看到一些很小的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来做人工流产。那是真正的花季啊!”贺木兰感慨,要是这些孩子早些知道性健康知识,学会自我保护,他们的人生可能就此不同了。

  贺木兰的感受,是许多妇产科医生的共识。红房子医院计划生育科主任姚晓英告诉记者,这些年上海年轻女性人工流产呈“三高”趋势:第一是反复流产率高,医学上把大于等于三次称为“反复流产”;第二是年轻女性比例高,上海统计数据时把“年轻”的年龄界定在“小于等于18岁”;第三,未婚女性占总人流比例高。

  姚晓英遇到的极端案例是12岁的女生来做人流。“这些年龄可能是刚来月经,甚至还没来月经,就来终止妊娠了。”姚晓英说,这些年低于14岁的人流每年都会遇到一两例,低年龄人流案例可能涉及犯罪,但家庭似乎都有难言之隐,因为可能犯罪嫌疑人也是孩子,这类案例发生在同学之间、亲戚朋友之间。

  “这些少年悲剧提示我们,孩子们得到的专业指导真的太少。”姚晓英说,正确避孕应该成为青少年的科普话题。

  近年的一份《中国与其他各国性教育状况对比》调查显示,我国每年约有2200万青少年进入性成熟期,随着性观念的开放,越来越多的青少年过早地发生性生活,在18至24岁人群中,48%发生过性行为;与此同时,中国每年人流约1300万例,其中未成年人比例达50%,六成少女不知道人流会造成子宫穿孔、月经不调、盆腔感染和不孕症等严重后果。

  令医生着急的是,我国的性教育现状还停留在“个人胡乱探索、家庭沉默不语、学校隔靴搔痒、社会态度不明”的状态。

  2011年,贺木兰在几次走进学校后,决定要把青春期性教育这门课做好,她成了“红讲台”的第一位讲师。如今,“红讲台”的讲师发展到20多人,他们都是红房子医院里的医务人员,在临床工作之余,他们购买了许多国外青春期教育读本,根据孩子的年龄特点、性别特征,自己琢磨开发课程,形成了一个“业余”青春期教育教研组。

  青春期教育本质是人格教育

  “我们不是老师,不会一味地跟孩子说‘不要’,而是希望告诉孩子们如何保护自己,如何树立正确的恋爱观,如何认识自己的身体。”“二师兄”朱家斌如今是男生版青春期性教育的“金牌”讲师。

  经过多年摸索,“红讲台”针对不同年龄段特点开发出低年级版(小学到初中)与高年级版(初三到高中、中专技校)课程,其中又分男生版与女生版。

  有意思的是,这些年,“红讲台”还把孩子们引入医院,与上海市教委联合举办中学生夏令营,让中学生走进医院参观新生儿室,在B超室第一次直面子宫,见证生命早期的孕育过程。“红讲台”在不断拓展着青春教育的外延。

  “性教育不仅仅是告诉你男女有别、避孕套的重要性,性教育不是性行为教育。”一名医生告诉记者,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的《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全面的性教育应该包括六方面,即多元的信息,价值观、态度与规范,文化、社会和人权,人际关系的技能,责任、性行为,人类发展、性与生殖健康。

  眼下,“红讲台”虽然社会需求很大,但也遇到发展的困惑。“很多家长向我们发出邀约,希望我们走进他们孩子的学校去讲课,但医生的精力有限,我们希望成立‘花季加油站’,考虑把孩子组织到医院,也希望培训更多的学校老师,这背后还需要很多社会支持。”红房子医院团委书记顾超说,他们之所以关注儿童性教育,不只为了告诉孩子,你们不是“垃圾堆里捡来的”“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性教育本质上是人格的教育,他们希望帮孩子走在正轨上。

  而如今,在教孩子认识身体这件事上,我们做得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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