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6日，我刻意穿着上手术台才穿的洗手衣，外着白大褂，为空军总医院元老、圣约翰七君子之一、空军总医院泌尿外科首任主任袁之敏教授送别。站在送别的队伍里，我脑子里总是浮现1984年我第一次配合袁主任手术和1994年他最后一次上手术台的样子。严谨、亲切、干练、稳重……令人敬佩。
袁之敏主任
在我心里,空军总医院泌尿外科创始人袁之敏教授，不仅是一位优秀的医生，更是一位慈爱的长辈，一位学科的先驱。他倾心缔造了空军总医院泌尿外科，始终关心着他一手培养出的每一个人。
1984年10月的一天,空军总医院泌尿外科主任袁之敏主刀,给一位肾癌患者行左肾摘除手术。那是我第一次配合他手术，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他在刷手时忽然对我说:“小孩儿,一会儿你不能晕啊!”结果那天被他说中了，我偏偏在手术进行中忽然就感觉眼前发黑，之后的事情浑然不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送病人的平车上，袁主任还在手术，只听他问：“那个‘溜桌’的小孩儿好了没有？”见我一骨碌下了平车，他看了我一眼，一边操作一边说：“能行就去刷刷手接着上台，小孩子得多练习才能长大。”那天手术后我知道了袁主任所说的“溜桌”就是“晕手术台”的意思。
一转眼，那位“笑话”我“溜桌”的人走了。
那一年，我嫁给了他麾下的一位医生，袁主任很喜欢他，喊他石头。记得刚结婚的时候，他邀请我俩去他家做客，翻出了他年轻时的照片给我看，我印象最深的是他有一张参加医院运动会跳远时的照片，很瘦，他要是不说，我根本看不出照片是他本人。见我拿着照片对照他本人反复看，他笑着说：“人啊，年轻时都瘦，等你家石头年纪大了，也一定像我一样胖。”果然，3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都开始发福了，袁主任呢？
一转眼，那位说年纪大了都会胖的人走了。
那一年，他安排我家石头去长春白求恩医科大学进修泌尿外科，特意找到我说：“你要支持石头去学习，这期间，不许打扰他。”那时的我正处在最贪玩的年纪，恰巧那年春节，哈尔滨有朋友约我去看冰灯，于是，我瞒着袁主任，买了去哈尔滨的火车票，约上在长春进修的石头，直奔哈尔滨，玩儿得那叫一个爽啊。假期还去了长春，我记得白求恩医科大学泌尿外科主任还请我去他家吃了顿饭。回北京之后，袁主任把我从手术室喊到泌尿外科他的办公室，问：“你是不是去了长春？”“我去了哈尔滨，后来去了长春。”我知道他不开心了，因为我没听他的话，打扰了正在进修的石头，我想狡辩。他那天对我批评得很严厉，让我感觉很害怕。我记得那天他对我说：“不要以为年轻就可以挥霍时间。”从那天起，我懂得了一位长辈的期望。
一转眼，那位真心教导我并使我再也不敢挥霍时间的人走了。
那一年，空军总医院的泌尿外科在袁主任的领导下，在北京市乃至全国很有名气，我在袁主任办公室见到了我很仰慕的长辈吴阶平教授，我记得是袁主任喊我去和吴教授见面的。那是一个夏天，吴教授穿着一件白色短袖衬衫，很利落。他先是走进了空军总医院西楼四层正对手术室大门的外科办公室，很开心地一边和医生们聊着，一边等还没下手术台的袁主任。袁主任手术后就把他请到了小办公室，在去办公室的路上袁主任告诉我，吴教授是来会诊的。我至今都记得吴教授那温和的笑容与袁主任那么像，那时我就发现，越是很有学问的长辈，越显得很温和、很平易近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一转眼，那位有着温和笑容的人走了。
那一年，袁主任已经67岁。有一天晚上，空军总医院同时并连续做了6台肾脏移植手术。凌晨4点多，全部手术即将结束，袁主任走进了我们所在的手术间，我记得是第11手术间。他站在手术台旁，望着手术台上正在手术的医生护士说了一句话：“手术结束后，回家都要炖上一只老母鸡，喝汤补补身体哈。”那么亲切，让我每当回忆起这次手术，心里都暖暖的。
一转眼，那位嘱咐我们手术后喝鸡汤的人走了。
那一年，我已经离开临床。一天，石头回家告诉我，袁主任要过70岁生日了，他准备在生日这一天完成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台手术留作纪念。为此，我在袁主任生日那天特意去了手术室，站在手术台旁配合袁主任手术。那天，袁主任拿手术中弯止血钳的手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般外科大夫手里能拿3把手术中弯止血钳操作的不多，那天，袁主任手里攥着5把手术中弯止血钳。他每一个手势都是那样优雅、准确、到位，没有一点儿废动作。后来，他从主刀的位置换到了第二助手的位置，看着主刀和一助把手术完成。在泌尿外科医生们的簇拥下，他稳步走到护士操作台前，用一块纱布擦拭了一下自己拿了一辈子的手术刀，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出了手术间。
一转眼，那位70岁还有拥有优雅神态的外科医生走了。
那一年，好多好多的那一年，我还记得春节在袁主任家里吃蛋糕，他拿出精致得如同工艺品一样的小碟子，亲手切了一块给我，“小孩儿，你年纪小，多多吃。”我曾怀疑，这位长辈是不是不知道我叫啥名字啊，总是喊我“小孩儿”。我曾用埋怨的口吻说：“袁主任，您肯定不知道我叫啥名字。”袁主任乐呵呵地说：“你是我们泌尿外科的媳妇儿，我还能不知道？你叫艾素。小孩儿！”
去年，10月25日，空军总医院院庆当天，我去干部病房看望了袁主任，看望这位空军总医院元老，空军总医院泌尿外科缔造者。那时，已经认不清人的袁主任，一下子认出了我，他抓着我的手，嘴巴轻轻动了动，很清晰地说出：“石头！”我知道，他认出了我这个“小孩儿”。那一刻，我是那么想听这位我最敬重的长辈喊我一声“小孩儿”！但是，他喊不动了。
一转眼，2017年5月10日，这位曾喊我“小孩儿”，缔造空军总医院泌尿外科的人走了。（艾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