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门销烟后的林则徐与道光帝的关系为何那么糟?

节选自《历史脸谱:晚清民国风云人物》,中国工人出版社

  鸦片战争和林则徐,是中华民族历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和人物。此文就对林公评价的若干问题不揣谫浅,以就教于海内外方家。

  自林公禁烟以来,中外对其褒贬不一,其毁誉纷纷,至今未歇。当年《南京条约》签订之后,竟有广东籍卖国贼公然抛出《辟俗论》,除大肆赞美奸臣琦善并为其翻案外,还攻击林则徐“贪功启衅”“贪功误国”“削职充军,大其罪所应得哉”!时林公已远戍新疆。这是一篇极有代表性的汉奸言论。发动鸦片战争的英国人也在当时对林则徐大肆诬蔑。这些犬吠之诬,早已不辩自消。当年马克思在《新的对华战争》《鸦片贸易史》《英人在华的残暴行动》《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恩格斯在《对华新远征》等文中都痛斥过英国人的侵略行径。但迄今为止,仍有某些西方学者刻意篡改历史真相,竟诡称鸦片战争为“通商战争”。须知当年到东方,包括在中国进行殖民活动的英国和其他西方国家,正是用鸦片和军舰、大炮冲开了中国的大门——而不是什么商品。这些“学者”以墨写的谎言掩盖血写的史实,这种谬论何以面对当年喋血而死的成千上万的中国军民?!当然,即使在西方,肯定林则徐历史地位的观点还是占主流,而诋毁林则徐、歪曲鸦片战争性质的殖民主义观点,在西方学术界也被视为偏见。君不见,英国伦敦蜡像馆中很早便赫然矗立起林公蜡像,无数的英国人都来此瞻仰(虎门之役后,人们收殓关天培遗体时,英国曾在靖远炮台铺设红毯以示敬佩,这实则代表了一种人心向背)。

  台湾学界以肯定林公业绩为主流,这以林公后裔林崇墉先生所编撰的《林则徐传》为代表。但台湾学界亦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荒谬观点出世,如蒋廷黻公开替琦善翻案,否定林则徐,但拥护者毕竟寥寥,乃至受到正直学者的批评。笔者以为,此实乃神人共愤、有违至情至理之谬见。此外,台湾学者多有反复论述林则徐寻求“美援”和“亲美”之举,不过是借古人酒杯浇今日之块垒而已。林公当年与美国人来往,无非是“以夷制夷”,取分化瓦解之意,鲜有其他。内地学者早有辩证,笔者不再赘述。依笔者管见,这与台湾史学界部分人士热衷研究南明史有异曲同工之妙。林公是近代反抗西方侵略之第一人,开眼看世界之第一人,向西方学习之第一人。台湾史界过分渲染“寻求美援第一人”“亲美抗俄”(林公名言有“终为中国患者,其为俄罗斯乎”之句)等,实乃偏离主流,误入歧途,有损林公形象。

  内地研究、评价林公,20 世纪60 年代以前著述不多,可称为论文的不过数十篇。有关林公的评传到1981 年才有《林则徐传》(杨国桢著)、《林则徐年谱》(来新夏编著)问世。至20 世纪

  80 年代初期,一些观点仍失之偏颇,总以晚年“镇压人民起义”罪名相加,笔者以为这亦颇有可商榷之处。

  如史所证, 林则徐的爱国主义不仅只体现在禁烟抗英之举,在晚年“强边御俄”也是他很重要的思想和行动。他在新疆贬戍四年,不计个人荣辱,考察西北大漠边陲,忧心国事,提出“终为中国患者,其为俄罗斯乎”的警言。在生命的最后一年里,他在福建侯官(福州)西门定远桥畔家中仍不忘国事、御外侮。1850 年3 月,他得悉英人背约强占福州城内鸟石山神光、积翠两座寺院,即联合当地士绅开展驱英斗争(当时浙闽总督和福建巡抚方面大员颇有妥协之意)。当时林公拖病躯,“数乘扁舟至虎门、闽安诸海口阅视形势”,其爱国举止何其感人!

  评价林则徐,不可避免地要涉及道光皇帝。过去对道光帝的评价几乎众口一词:惩办林则徐和出卖民族利益的罪魁祸首。笔者认为这是受极“左”观点影响所致,未能正确评价道光帝在禁烟运动中的作用。可以说,没有道光帝,便没有林则徐在历史舞台上有声有色的表演。道光帝单单挑出林则徐委以禁烟重任,是基于其长年对林则徐的了解和信任。没有道光帝的支持,林则徐不可能在禁烟运动中叱咤风云。禁烟运动的胜利,道光帝起到了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所谓“君臣知遇”,在道光帝和林则徐身上有着极为生动的体现,只不过在极“左”观点的影响下,有人不愿或不敢谈而已。当然,后来发生了谪贬的悲剧,这正是道光帝作为封建君主的局限性使然,倘若换上康熙帝,那么这场威武雄壮、有声有色的史剧也许会是另一个结局了。道光帝处在那个时代,自有其缺点,无知自大、摇摆不定、虚荣自私等,可以说是他抛弃了林则徐。而林则徐则是“雷霆雨露总沾恩”,始终感激道光帝的擢拔知遇之情,受知则感激涕零,失宠则甘于忍辱负重,置个人福祸荣辱于度外,即使被罢官流放也终无怨言。这正应了道光帝内定他为钦差大臣的谕慰:“卿其善体朕心!”“中原若得销金革,两叟何妨老戍边”,这是何等浩然赤诚的襟怀。有人谓林公此诗“流露了内心对道光皇帝的不满”,其实非也。这正是林则徐不计个人荣辱的爱国情操的深刻体现。须知,那时士大夫以“主辱臣死”为人臣之道,忠君即爱国。林则徐被革职后委婉地向道光帝抗争,仍向道光帝筹议海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是林则徐当时心情的写照。

  道光帝确实赏识和赞誉林则徐,与林则徐在禁烟的见识上亦可说是不谋而合。鸦片战争之前,道光帝一直支持禁烟论和黄爵滋的奏议。过去范文澜先生在《中国近代史》一书中认为:道光帝只是看了林则徐那篇著名的奏折,“遂决定严禁”,任命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粤查办,这个论点影响颇广。这实则把道光帝看低了,一是道光帝不是看到了林则徐的奏折才下决心禁烟,而是他早就“是非明”,在此之前就颁布过不少道严厉的禁令。二是道光帝也不仅因这一道奏折才赏识林则徐,而是早已对林则徐有了深入的了解。林则徐被擢升为方面大员,完全是道光帝知人善任所致。道光帝即位伊始,就对林则徐“印象极佳,甚为器重”。林则徐自嘉庆二十五年(1820)仕宦,道光二年(1822)以道员入觐,道光帝极为称赞:“汝在浙省虽为日未久,而官声颇好,办事都没有毛病,朕早有所闻,所以叫汝再去浙江,遇有道缺都给汝补。汝补缺后,好好察吏安民罢。”(《林则徐集》)用语之亲切、评价之高,颇可见道光帝对他的赏识。且许愿“补缺”,可见眷宠之意已萌。次年,林则徐擢江苏按察使,“民颂之曰:林青天”。后来,道光帝在他进京时两次召见,勉慰有加,“汝系翰林出身,文章学问本好,成数年在外办事亦好”“汝是精明的人”。道光帝还谆谆告诫他:“官职越升载大,仍当与做诸生未中时一样……好好谨守立品,勉为良臣。”道光帝并暗示他很有可能被擢升“督抚”,还劝他“用度务宜节俭”,因为“汝明日做了督抚,廉俸自比现在较多,但若不能节省,亦不敷用”。由此可见道光帝对林则徐赏识到了何种程度。

  道光四年(1824),身为江苏臬司的林则徐,因治水患有功,经两江总督等会奏,道光帝朱批赞同林则徐的“器识远大”“即朕特派,非伊而谁”。道光十一年(1831),林则徐右迁河道总督,道光帝于其谢恩摺论批赞曰:“……由翰林出身,曾任卿吏,出膺外任,已历十年,品学俱优,办事细心可靠,特畀以总河重任。”

  于此可看出,道光帝对他整整考验了十年,算是一个工作小结。而这次仍然是一个专门性质的考验。在得知林则徐治河有方、一丝不苟时,道光帝大加赞赏:“如此勤劳,弊目绝矣。作者当如是,河工尤当如是。吁,若是者鲜矣!”第二年林则徐即出任江苏巡抚。道光帝深寄厚望专谕:“知人难,得人尤难。汝当知朕之苦衷,一切勉力而行,毋负委任,朕有厚望焉。”林则徐也未负道光帝期望,于任上“贤名满天下”。道光十七年(1837)升湖广总督,于任上忠实执行道光帝的禁烟法令。道光帝甚为宽慰,谕旨称赞。道光帝称誉林则徐的谕批,《清宣宗实录》记述甚多,限于篇幅,兹不尽举。

  在道光帝令全国督抚讨论禁烟事宜时,林则徐上奏折坚决支持。道光帝宣他进京陈述禁烟方略,八天中竟召见八次,史称为“国初以来未有之旷典”。林则徐旋被授为钦差大臣,并授以专断之权。由此可看出,道光帝、林则徐君臣际会相得,数十年如一日,几乎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林则徐亦对道光帝感激涕零,“君恩每饭总难忘”。为报答道光帝的知遇之恩,林则徐“无一事不尽心,无一事无良法”。广州禁烟大胜,道光帝功与有焉。不选拔林则徐,国耻则不雪,国威则不张,这正是道光帝知人善任,独运匠心之举。虎门销烟的壮举,当有道光帝的坚决支持之功。因此,没有道光帝的知人善任,林则徐亦不会应运而生、叱咤风云。道光帝亦绝非卖国之君,否定、抹杀道光帝功绩的观点是不可取的。至于道光帝贬斥林则徐,也正体现了他时逢“数千年未有之奇变”所体现的内心复杂性。道光帝不是奇才,“乾纲独断”的皇权性质更注定了他的悲剧。一看到禁烟胜利,他便要全面禁止正常贸易;一遇事变又惊慌失措,迁怒于林则徐;加上琦善之流的谗言,认为抛出林则徐当替罪羊便可化干戈为玉帛,谁知事与愿违。所以他几次宣战,都是这种心理的体现。林则徐抵广州之初,道光帝批阅他的奏稿,当阅至“誓与此事(指禁烟——笔者按)相始终”之语时曾激动万分,当即批道:“览及此,朕心深为感动,卿之忠君爱国,皎然于域中化外矣!”之后,“诸臣欺罔”“伪言荧惑”使道光帝动摇了对林则徐的信任。但,林则徐流放看似处罚很重,其实还是网开一面。须知明、清两代,戮杀封疆大吏的事多得很,因“外衅”掉脑袋的大臣并非没有,慈禧太后不是杀了几个尚书、学士吗? 鸦片战争之前,庄亲王、辅国公溥喜仅因吸食鸦片,即被革爵。对林则徐的处分,道光帝下了不少道谕旨,拖了一段时间,而非像通常“逮京”之类。而西戍途中,道光帝还曾令林则徐折回东河督修河工。道光帝临死也不愿见林则徐一面,有人谓之恨之弥深,其实这完全是一种内疚之情,如果恨之弥深,完全可以将林则徐处斩。

  所以道光帝谴责林则徐的谕示一道又一道,措辞何其严厉,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最终只是谪戍。按清代的惯例,谪戍之臣往往是能够再被起用的。所以,林则徐谪戍之后,民众屡有“讹传林少穆制府复起督师者”,即是一证。林则徐最终被起用,至甘肃平叛,先任陕西巡抚加太子太保衔,赏戴花翎,后又任云贵总督。这当然是一种感情补偿,关键更在于道光帝一直认为他是人才,不可弃用。

  道光帝对林则徐可谓知人善任,然而又不能善始善终。道光帝有“速胜论”的毛病,又自大无知,不仅不晓“民心可用”,也不懂得林则徐在军民中的威望。或许他忌讳林则徐的功高震主,这是皇帝们大多摆脱不掉的弊病。道光帝绝非指挥若定的帅才,且昩于国际大势,其举措失当已尽人皆知。倘若林则徐被道光帝一用到底,则历史很可能就要重新书写了。林则徐本人壮志未酬是一个千古悲剧,但制造这个悲剧的道光帝本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悲剧呢。正如马克思在《鸦片贸易史》一书所分析的那样:道光帝和他的大清帝国“不顾时势,仍然安于现状……竭力以天朝尽善尽美的幻想来欺骗自己,这样一个帝国终于要在这样一场殊死的决斗中死去”。林则徐终以一个伟大的爱国者和民族英雄彪炳青史,而道光帝,尽管他组织了禁烟运动,造就了林则徐这样的英雄,却终不免落下一个误国之君的污名。

  一百多年前,道光帝忧死于太平天国风云乍起,林则徐则病逝于驰赴“绥靖”天地会起义的驿道之上。他们并不知道,作为爱新觉罗后裔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们(亦包括林公后裔的代表、委员),参与投票收回了让其祖宗割去的香港。林公的后裔五世孙凌青(林墨卿)作为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特命全权大使,于1985 年同英国代表一并将载明中国收回香港的《中英联合声明》递呈联合国,最后涤除了鸦片战争留给炎黄子孙的耻辱痕迹。不能否认,道光帝临死也在抱恨“夷狄”之辱,他在同意签订屈辱条约后,曾彻夜绕室徘徊、长吁短叹。林文忠公更是壮志未酬身先死,他在梦中也在驱杀侵略者。他们的遗愿,由今日的中国和他们的玄孙辈扬眉吐气地实现了。倘若先人九泉有知,该是不无宽慰吧!皇皇青史和神州儿女将永远铭记这个不朽的英名——林公则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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