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 未惧大门口陌生人 只怕别有用心的 自己人

  美剧《电脑狂人》里有句我喜欢的台词,就是做IT的男猪脚跟他开石油公司的准岳父讲:你们不要总依靠挖掘过去,现在是放眼未来的时代。和我今天要说的无关,我要讲的是,其实这句话直指我的痛处。我人到中年,就热衷于过去的东西,畏惧创新,厌倦学习。毕竟看未来实在看不懂,而过去总有许多可以玩味的东西。

  所谓玩味,我个人的说明是:事情到了既定事实的时候,叙述要想变得不沉闷,角度就变得非常重要,换个角度,也许就有崭新的感觉。虽然崭新不代表创新,擦拭的光亮如新的古铜把手,依旧是时间的遗迹。

  好吧,说回正题,谈谈我新读这本《大门口的陌生人》,作者是美国历史学家魏斐德,根据他年轻时候的一篇论文改编成书,完成此作的时候,作者才29岁。所以本书锐气十足,观点独到。又难得文笔也好,读起来轻松,不忍释手。

  书有个副标题为《1839-1861年间华南的社会动乱》,更为精确的讲,这本书讲到一个我们不大触及的东西,叫做团练。我们小时候依旧有此印象,但那会已经不叫团练,而叫民兵。

  作为一个外国人,作者观察中国社会,往往最初的一眼并且能形成强烈印象的,却是我们司空见惯的事物,不经说起,肯定不曾注意,被人特地说起,于是低头一想,何尝不是如此。就像把悲痛总结成俏皮话说出来,当时只是没心没肺的一笑,但不能往深处想,往深处想,还是悲痛到不能自抑,恨不得拿大嘴巴子抽自己。

  比如作者信口说道,中国人好武侠,其实这些都是古往今来有文化的中国人最为热衷的幻想而已。而且无论他们如何熟读经典,克制理性,但还是乐意去相信武侠的存在,当然,他们也依据自己道德的训练,将侠客们刻意塑造成为道德极为高尚,言行一致,内心纯洁的人士,因为这些必须的品质,所以他们又能在江湖上战无不胜。

  文人们以武侠意淫,并秉承为传统。文人们事实却无缚鸡之力,大都时候软弱可欺。关键时候,擅长画个圈圈诅咒你,当然,事先反复的警告更为重要——不要逼我,再次强调,不要逼我,不要……好吧,我画个圈圈诅咒你!

  我并不是很关心作者所要描述的两次鸦片战争中,华南一带尤以广州为主的中国人与英国人冲突的史实,角度不同,彼此的记载自然不一样。我觉得有趣的是作者对于这些事实下的深度观察与总结。

  比如三元里战斗,英国人并没有当回事,至少军方的报告中全无记载。但事情确实发生了,两万五千名民众从四面八方集中起来围堵一小队英国士兵。因为有一个印度籍的英国兵强奸了中国妇女。事情很严重,是可忍孰不可忍。

  民众是由士绅们组织起来的,而当时的广州知府余保纯已经和英国人通过赎买的方式签了一个和平协议,以保证战争中势如破竹的英国人不进广州城。被围困英国士兵,因为下雨枪械不方便使用,所以处境比较危险。

  但赶来驰援军队的武力也行之有效的达到一定驱散作用,为了不使局面更为恶化。英国人于是威胁余保纯知府,声称要撕毁协议。余大人很担心,说服士绅们撤离。士绅们一撂摊子,民众们也无组织可言,于是三两散去,事件平息。

  但后果已成,英勇的事迹广为传播,流传至今,在当时,为屡战屡败的中国人打了一个强心针。不可避免的负面作用是,大家开始不大相信政府,认为出了汉奸。三元里事件是本书的一个引子。日后的许多事情已经从中得到了发展的信息。比如关于民众的武装组织,比如地方与中央的疏远。又比如地方势力与地方官府的渐行渐远。

  但三元里事件激发了中国人民的斗志,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必有功课,顺便批判了腐朽的统治阶级云云。出于政治的必要,作者写的比较清楚,但我必须含蓄的指出,爱国主义是专制管理中必不可少的要素,没有比强调爱国更能团结士气,也没有比爱国更能叫你丫闭嘴。在作者书中,三元里是个标志性事件,在两次鸦片战争中不仅承上启下的关系,而且很多后来发生的问题,已经在三元里事件中有所体现有迹可循。

  关于团练,说来简单,无非在国家武力不足的情况的地方的自保手段而已,小到地方防匪治盗。维持治安。大到国家武力溃败时候的支援。但在具体的实施使用上,却无不存在巨大的问题,其中甚至包括中国这个大一统模式的长治久安问题。

  要统治中国这样辽阔的国土,其实中央与地方的关系一直处于某种模糊的状态,比如书中说的,中央对于国家的统治并不完整,大部分的管理与权利还是由地方的士绅完成。这样又不可避免士绅在地方坐大,形成割据势力。

  于是中央至少有两个方式体现出对于士绅的防范,一是士绅的地位取得,往往是由政府颁发的甚至就是官僚系统出来的,比如退职官员。另一面,在实权的运用的上处处设限,比如保甲制度中的保甲职位却不许士绅担任。士绅们在担当地方的具体事务管理的时候,也必须承担着中央政令的宣讲,主旋律的灌输,以及道德代言人的担当。

  当中央强势的时候,一切按部就班,各司其职。但当内忧外患目不暇接的王朝衰弱期时,很多事情就不可避免,乱世就是批量生产王侯将相的时候。所以,以这样的历史经验去看团练,就等于将国家的刀把子交出来。

  而国家溃败,军事力量腐朽不堪大用,不得已时候,还是需要团练这样的地方武装救场。当时国家的态度就是,有事情的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干起。一旦事情平息,立刻解散团练,或收回管理了事。

  实际上团练又是一个较为民间自发的事情。有钱有热情又有抱负的文化人们热衷于此,既满足羽扇纶巾弹指胡飞湮灭的军事理想。又能保卫家乡维持秩序之实际功用。一旦有机会,大有人出头来组织团练。当然组织团练还另有好处。书中并没有特别注明,胖子也是自己胡猜:由李芳组织的升平社学搞起团练局,士绅们捐银2万两。而李则用了7000两去招募雇佣兵。7000两用完,就不大听说这个组织了。

  三元里事件让中国上下都得出一个错觉,就是民气堪用,如果不是官员阻止的话,肯定会大有作为。当时围住英国兵的民众也是如此觉得。误解往往是一触即发而未发的时候,不动真章也就不知涯畔在何处。

  延展一点看,从帝国强大心态到最后崇洋媚外的精神转变,并非一次性形成,而是无数次失败量变导致质变。

  不过当时团练就成了热门议题,但实际功用还没到日后太平天国时期,成为国家对付长毛的主力的地步。现在只是成为朝廷手上的筹码,主要用于对外谈判。

  之所以说很多后来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在此中有迹可循。就是如果忘却失控后果的话,团练对于朝廷而言还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不要财政拨款,不必承担训练责任,不用担心纪律问题,闲时保护家乡,忙时候国门御敌,即便打不过,也可以托词民间自发,实在不爽还能就手解散。

  又比如后来太后相信义和团,也未必没有当年三元里所谓大捷的幻像激励。太后一鼓励,万千民众从各地用来,大喊神功护体。就以为可以八方为敌。事实上,早在鸦片战争中,军事上的无奈与无能,也一度寄希望于迷信活动。当年未起作用,但日后还是甚嚣尘上。

  尤其迷信的东西,某个程度,和武侠有点相似,因为不能,所以想象着必有万能,自己不行,总有人行,而且简单易学,比如武侠中的武林秘籍,吃块奇珍异物的血肉,又比如迷信的各类画符,火化成灰就酒服下必能刀枪不入。义和团也算集其大成,失败自然也是惊天动地。

  鸦片战争的结果,使位临战争一线并深受其害的广东人,又因为政府的无所作为,而渐生了离心作用,而无独有偶,如洪秀全,康有为,孙中山这些深具反叛思想的风云人物皆出于广东,也大致说明了几十年广东各类痛定思痛思潮下的启发,广东与中央的关系若即若离,而广东人依旧想着救天下。

  当然本书还是讲了一个几十年时间范围的广州的动荡,也折射出这些动荡下许多变迁,比如管理的方式与人心的趋向。

  如书中写到,从广州人民,这个素有反抗精神,也是抗侵略斗争第一线的人民,在有过三元里抗英的事迹以后。各样的起义,盗匪的猖獗,以及溃兵的骚扰举不胜举,最后,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1857年最后的一两天,英法联军占领广州,在面对据说有百万人口的城市时候,只有5000人的占领军还是表现出审慎的一面,士兵们行为相对收敛,巴夏礼委托满族人柏贵继续巡抚广州。并一起进行行之有效的管理。

  虽然抵抗运动一直继续,战斗也零零星星,但最终清朝政府苦心经营的乡勇被英国人彻底击溃。出于传统,士绅们自然继续视外国人为敌,但乡土上的百姓反寄希望于占领军的管理。后来当侵略者因为与清廷和议的进展顺利,开始不大插手地方事务的时候,人民甚至反而被忿忿不平。

  中国一直存在着如何处理过去和当下关系的问题,怎么去看过去,隐约含着现在为什么存在的理据。

  与之比较,美国人可以轻松的放眼未来,他们毕竟是没有历史的国家,他们至少没有我们这样深重的历史疼痛。

  我喜欢本文开头那句台词,有时候也想多一些。不争论和放开讨论都有一个自信度的问题。只有将过去看淡了,也许就能轻松上阵,去想象和营造未来。

  当然我说这些也不是从一本历史研究书中想去否认历史研究的价值。恰恰相反,当主流的舆论去批判历史虚无主义的时候,我不免想,将历史搞得虚无一些何尝不是好事,至少好过虚假。

  一个假如正在强大的人其实很难以合适的态度去看待过去虚弱的自己。显然,手撕鬼子的意淫与全天下都欺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报复心态都不合适。

  如书封面上讲的:门口来了陌生人,朝廷官府商人士绅农民该作何表情?彼时的中国虚弱不堪,但又自大颟顸。所以对于陌生人而言,门已如虚设,却一厢情愿假设城防可破心防不破。那么现在呢?值此崛起之际,大家又该如何表情。

  许亿公共号:xuyi_bpz

  生活且慢,待我说三道四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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