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灵公放狗咬人反被杀后续:董狐VS赵盾

  晋灵公这个熊孩子放狗咬人,人未咬成,反而把他自己害死了,且为天下后世所笑。当时史家盖棺论定,给了他五字评语:“晋灵公不君”。在传统史观里,这一指责是很严重的,也就仅仅比桀纣稍微好一点。

  晋灵公落得这一下场,虽然有忠诚的狗狗的几分功劳,但追根溯源,不能不说是他欠缺大智慧的老妈耍小聪明造成的。他老妈也许自以为是爱他,但爱而不以其道,适足以害之。首先,国君这个位置,本来就是个毁人不倦的位置,三代以下到现在,在这个位置上呆过的,最后还能保持基本像样的人形的,要说两只手就数得过来,也许夸张了点,但也差不离。所以,真正的聪明人,对于这个位置是避之唯恐不及,比如传说中的许由、务光。

  当然,晋灵公坐到了这个位置,若他老妈能好好教导一番,也未必会落得十七岁就惨死的悲剧下场。所以,公道地说,晋灵公这个熊孩子,也真是可悲可恨,可哀可怜!

  晋灵公升天了,他的故事算是结束了,但他的死亡给晋国留下了一个大问题。这个问题在古代中国是如此沉重,以至于最有智慧的那些中国人也长期为它困扰,直到近代西学东渐之后才在理论上打破这一魔咒。

  先简单叙述一下事情梗概。

  赵穿起兵把晋灵公杀了后,就把他老哥赵盾请回来了重新主持国政。

  赵盾从晋国公室成员中选了一个叫黑臀的立为国君,此即后来的晋成公,虽然没有什么出色的表现,倒也将就。

  从此,赵氏和晋国公室的矛盾暂且隐而不发。从历史的长河来看,这些都算不得什么问题。

  大问题在于,一个不讲政治的史官,突然跳了出来,给赵盾扣了一个大帽子——赵盾弑君,似乎要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稳定局面。

  这个史官叫做董狐,后世名声大破天,所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是也。

  为了理解董狐的故事,这里有必要先简单交代一下他的后辈也就是齐国的史官们的故事。

  齐庄公姜光与大臣崔杼的妻子搞外遇。被戴了绿帽子的崔杼大怒,发动政变杀死了齐庄公,并且把持了齐国国政。齐国的太史如实记载了这件事,崔杼大怒,杀了太史。太史的二个弟弟也如实记载,都被崔杼杀了。太史的第三个弟弟打算接棒,崔杼也不想一直杀人,于是让人把他抓来恐吓道:“你两个哥哥都死了,你难道不怕死吗?你还是听我的话,把庄公之死写成得暴病而死吧。”太史剩下的这最后一个弟弟正色道:“据事直书,是史官的职责,失职求生,不如去死。你做的这件事,迟早会被大家知道的,我即使不写,也掩盖不了你的罪责,反而成为千古笑柄。”崔杼沉默有顷,就把太史家剩下的这颗独苗放了。太史弟弟走出来,正遇到南史氏执简而来,南史氏以为他也被杀了,于是准备来接棒继续实写这事。

  这则齐国的史官们的故事很可感人,但在后世没有引起什么困扰性的大问题,可以略过。

  相比之下,董狐的故事形同而实异,其揭示的问题事实上成为了此后制约中国政治发展的一道魔咒。

  董狐直书“赵盾弑其君”。赵盾感觉很委屈:明明是我堂弟赵穿杀的,我都不知道晋灵公啥时死的!

  董狐正色道:“子为正卿,入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志同则书重,非子而谁?”意思是你赵盾做为执政大臣,在逃亡未过国境时,原有的君臣之义就没有断绝,回到朝中,就应当组织人马讨伐乱臣,不讨伐就未尽到职责,如今弑君之人赵穿还活蹦乱跳的,因此“弑君”之名应由你赵盾承当。

  赵盾听了哑口无言,想了想,辩不过你,懒得和你董狐计较了。

  董狐VS赵盾,表面上,董狐完胜。

  赵盾以为就是自己委屈一下而已,所以甘受“弑君”这一骂名,他和胜利者董狐,其实都完全没有想到,后面牵扯的问题深不可测,关系着中国政治的根本的发展方向,本应该更慎重一些的。

  这一历史事件经董狐笔之于书,后又载于《左氏春秋》,到孔子的时代,孔子敏锐地感觉到了其中的大问题,但他也没有来得及深想,含糊了过去:“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赵宣子(即赵盾),古之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越境乃免。”

  哎,孔老夫子怎么能这么大意呢,如此重要的问题,轻轻放过,不去深思。

  其后,差一点真正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孟子。

  有人问孟子:“臣弑其君,可乎?” (“臣子犯上杀死君主,行吗?”)

  孟子这样回答:“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破坏仁的人叫做‘贼’,破坏义的人叫做‘残’,毁仁害义的残贼,叫做“独夫”。只听说把独夫纣处死了,却没有听说是君主被杀害了。”)

  孟子的这一解答就如彗星照亮漫漫长夜,他虽然还没有完全解决这一问题,但沿着这一方向继续求索本来是可以让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取得真正的重大突破的,可惜的是,此后的政治现实,却是越来越走向邪路。

  大家也许还记得汉景帝时期那位被窦太后下令投入猪圈与野猪生死肉搏的老夫子辕固生,他与另一位儒门弟子的争论,可以看作是这一问题引发的最后绝响,特原文照录于下:

  (辕固生)与黄生争论于上前。黄生曰:“汤、武非受命,乃杀也。”固曰:“不然。夫桀、纣荒乱,天下之心皆归汤、武,汤、武因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之民弗为使而归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非受命为何?”黄生曰:“‘冠虽敝必加于首,履虽新必贯于足。’何者?上下之分也。今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不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因过而诛之,代立南面,非杀而何?”固曰:“必若云,是高皇帝代秦即天子之位,非邪?”于是上曰:“食肉毋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言学者毋言汤、武受命,不为愚。”遂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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