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卫国:历史的走向由“合力”来决定 | 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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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近日,本报先后刊载了韩东屏教授的文章《历史是被什么决定的》和孙力教授的商榷文章《历史是被制度决定的吗》,引起了学者们的热烈讨论。本期刊发上海社会科学院樊卫国研究员的文章,以进一步探讨历史发展的本质是什么,人类社会追求什么,制度背后还蕴含着什么。

  原文:《制度背后还有什么》

  作者: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樊卫国

  历史走向不是由制度决定的

  

  韩东屏

人类历史在当下的走向当然就是由制度决定的。

  樊卫国

制度作为人活动的一种约束条件,并不具决定性。

  

  韩东屏教授文章(以下简称韩文)的论证逻辑为:人是怀赏畏罚的理性自利人;制度具有最强的社会赏罚功能,多数人会选择按制度化社会赏罚导向行事而不是相反。制度通过赏罚机制规制人的活动方式、活动方向,由此决定历史的走向。韩文十分明确地提出了制度决定论的观点。制度的赏罚功能是韩文的立论基础。笔者认为,韩文放大了制度的赏罚功能,并作了简单的推导。

  人的活动有各种属性,政治的、经济的、社会的、文化的,等等,但最基本的活动是人的经济活动。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如果一个制度影响人的正常的生存、生活,那么这个制度即使有再强的赏罚功能,也不能规制和阻止人的生存活动。

  一般而言,制度的赏罚均有相当的执行成本,其执行的力度和广度与执行者的能力、财力相关,是执政者统治或管理社会的一种手段和形式而已,其实质是一种利益博弈和价值选择,其功能和绩效不可无限放大。一个制度能否真正地得以贯彻执行,主要在于其与大多数人能否达成共识,是否体现社会正义,是否合理有效,而非赏罚机制。赏罚机制的利益诱导只是起到助推作用。

  制度的赏罚主要针对极端事件、个别事情,起到警示或示范作用。如果一个制度需要对大多数人进行处罚或奖励方能执行的话,那么,这个制度一定是低效的,甚至是负效的,难以持续。赏罚机制难以规制人们的基本社会活动,其一,制度不可能覆盖人的所有活动,其二,制度的赏罚导向与人的价值观念不一致的时候,人的活动不可能真正受制于赏罚。

  

  遵守制度是社会成员的应尽义务,一般不会奖赏,所以,赏罚机制主要是处罚机制。处罚机制约束的是人们不能做什么,而非鼓励人们做什么。历史的变革主要在于人们做了什么,而非不做什么。历史变革往往是对旧制度的突破,如果说大多数人做什么可以改变历史走向,那么既有制度的赏罚功能恰恰制止了大多数人的积极作为。

  制度作为人活动的一种约束条件,它与利益、理念等共同约束人的活动,而非唯一因素;与其他两种因素比较,并不更具决定性。许多人因利益、理念的不同,对制度采取不同的迎违态度。

  即使多数人因为实际利益得失而选择按制度行事,也难以由此推导出制度决定历史的走向。在同一制度条件下,由于不同人群的不同立场和价值观念,人们的活动方式、活动方向并不一致。历史的走向是合力作用的结果,而合力取决于总体力量的对比,而非人数的多寡。

  “生产力决定论”的局限性

  韩教授提出“制度决定论”,我想并非他不懂或误解历史唯物主义原理,而是另有想法;为何有想法?以笔者揣测恐怕是对“生产力决定论”的解释力有质疑。确实,“生产力决定论”难以解释不少历史现象。笔者以西方工业社会兴起为例来解析一些问题。

  工业社会是西方工业革命的产物。持该观点论者认为,工业革命的机器大生产瓦解了自然经济,引起了生产要素的解放和市场化,导致了工业社会和市场经济的发育。新生产力的形成是引起社会经济关系变革的根本原因。这种观点符合唯物主义原理和历史的直觉,具有很强的逻辑力量,所以,在中外理论界一直处于正统的地位,直到今天仍为许多人服膺。

  

  西方的工业革命的确使世界的物质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那么,工业革命是怎么发生的?人们的回答自然是:由于科技发明。从人类思维创造的规律和科技发展史上看,科学发明是偶然的、随机的。那么,为什么在工业革命时期会如此集中地出现一系列科学发明,而且其中相当多的发明不是来自科学家,而是来自工匠、经营者、牧师和庄园主等人?

  

  催化工业革命时期西方社会科技发明层出不穷的原因是什么?

  如同辨析物质的基本结构一样,工业革命是经济形态变革的“分子结构”,在它的内里还有更基本的结构成分。近数十年来许多历史学、经济学学者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提出不少极有价值的论点。其中最著名的观点是以美国的道格拉斯·C.诺斯为代表的新经济史学派在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结构—制度变革论”。他们认为,产业革命不是经济增长的原因,而仅是经济增长的表现。

  16世纪荷兰率先建立了资本市场组织而降低了交易费用,从而成为最大的贸易中心。随后英国效仿了荷兰的制度,并在17世纪中叶产生了鼓励创新的第一个专利法和土地法,股份公司制度、保险公司、证券市场和银行等财产、金融制度创新也纷纷出现,大大降低了市场交易成本,为经济高效率和市场化发展提供了社会制度方面的有利条件。他们认为,高效的产权制度和经济组织才是西方工业社会兴起的根源。

  

  从诺斯等人的研究中可以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工业革命是新型市场经济社会化的产物。这也就是说市场经济的社会化早于工业革命,即在工业革命之前新的经济形态已经形成了。这种新的经济形态是以一系列财产权利制度表现出来的。至此,笔者认为问题并没有结束。

  制度是一种行为准则,产权制度是一种社会经济活动的准则,新的财产权利制度是新的经济运作规律内在要求的制度化体现,是新的经济活动或经济运动发展到一定程度的产物。

  

  经济运动如何推动产权制度的变革?

  那么,是怎样的经济运动推动了产权制度的变革?这种经济运动又是怎样形成新的运作形态的呢?

  西方近代市场经济作为一个新的经济系统,它的兴起是各项因素综合的结果,有经济的、政治的、社会的、科技的等多种因素,在不同的发展阶段不同的因素起不同作用。新产权制度等的建立是社会制度方面的因素,它形成了市场活动的“游戏规则”;工业革命是科学技术方面的因素,它改变了近代经济的技术形态。但这两个似乎都不是近代经济的初发因素,初发因素应是来自经济运动自身的因素。笔者认为,这个初发因素是:15世纪地理大发现后“海外市场扩大及其引起的贸易增长。”它不能单独导致事物的整个变化,但它是“风起青萍”似的原因,没有它便没有后来“雄风大作”般的变化。

  “海外市场扩大及其引起的贸易增长”,不是制度因素,也不是生产力变革,但它是经济因素。与它相关最早的变革不是生产力进步,而是制度创新。后者引导了前者,这里制度更具决定性。

  深层次形塑社会“相貌”的因素

  

  孙力

  制度受制于生产力发展边界,社会主义是比资本主义更先进的社会制度。

  樊卫国

社会主义大多为发展中国家,而发达国家则多为资本主义国家。对于这种现象,生产力决定论显然无法解释。

  

  不同的社会制度构建和形塑了人类社会不同的发展阶段。那么,制度是如何被选择的呢?比制度更深刻的因素是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除此以外,制度的背后还有什么东西呢?孙力教授认为,制度受制于生产力发展边界,社会主义是比资本主义更先进的社会制度。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社会主义大多为发展中国家,而发达国家则多为资本主义国家。对于这种现象,生产力决定论显然无法解释。

  制度与生产方式,谁制约谁,不同的历史中蕴含着不同的逻辑关系。

  

  李约瑟之谜

  中国隋唐两宋至明中叶,生产力水平远高于西方,但为何率先发展资本主义的却是欧美?由此形成了史学界的“李约瑟之谜”。尽管学界有不同的解释,但多数观点认为其中最重要的制约因素是制度。经济因素、政治因素、文化因素、社会因素对于历史变迁哪个更深刻?客观地讲,经济因素更基本、更重要。但深刻的因素在历史变革时并非一定起决定性作用,政治、文化、社会等因素的综合可能超过经济因素的力量。经济因素与制度等非经济因素的作用和反作用、决定与被决定的关系,不可予以简单评判。

  决定历史走向的因素,不仅有生产方式,还有另一些深刻的东西,不然为何在大致相同的生产力水平条件下,会有不同的制度安排,甚至同一个民族有不同的制度形态。生产方式与一个国家、社会的制度形态是否存在着一种线性的因果关系,恐怕没有如此简单,否则就成了机械唯物论。除了物质资料的生产方式外,制约历史形态和走向的,笔者以为至少还有人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和文化传统等因素。

  

  人类社会在大致解决了温饱后,物质生活对整个社会生活的制约关系松弛了,在相同或相似的生产方式的物质基础上,人们的制度选择的空间被释放出来,可以根据人的意愿更自由地选择制度。在全球化时代,生产力、生产方式不断趋同,如今世界最全球化的往往是人们的物质生活,但各国各民族仍然存在着不同的社会制度和社会形态,具有不同的制度安排。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走向,生产方式十分重要,民族的行为方式、思维方式、文化传统亦十分重要。历史的走向仍然是合力作用的结果。恩格斯的话没有过时。

  近代以来,世界主要经济体的基本经济制度——市场经济制度没有大的变化,而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生产方式从机器生产到如今的知识经济、人工智能,有了极大改变。

  市场经济制度之所以长盛不衰,一个根本原因在于它符合人追求自身利益的本性从某种意义上说,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就是市场经济制度的两类不同的实现模式。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历史发展的经典论断并没有穷尽真理。

  历史发展的本质是什么?人类社会追求什么?制度背后还蕴含着什么?许多问题需要我们不断地思考。

  文章原载于社会科学报第1551期第五版,文章有删减,文中内容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报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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