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为何砸魏征墓碑?之后发生一件事,他后悔了

  春风十里,不如读史。

  本文作者|箜篌引

  文章来源|《百家讲坛》杂志红版

  宴会风波

  贞观年间,唐太宗在丹霄楼设宴,招待群臣。

  秦王府邸的旧班子都来了:长孙无忌、房玄龄、尉迟敬德……丹霄楼成了一个叙旧的地方,喝喝茶、饮饮酒、泡泡澡、唱唱歌,端的是高档休闲会馆。

  魏征也来了。他不可能不来,此时,他是谏议大夫,是太宗的近臣。只是,在一帮秦王府嫡系中,他显得很孤立,甚至有点突兀,毕竟,他是从隐太子李建成那厢淘来的,底气不足。再则,贞观盛世,大家都是来捧场、唱颂歌的,他却总来踢场,冷不防毒舌一下,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每每弄得太宗都发憷,奈何他不得。

  不过,太宗怕他,秦王府的旧臣们却不怕他,不仅不怕他,还想法损他,提醒他识相些,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

  长孙无忌首先发难,他是国舅,大家唯他马首是瞻:“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初咱们势不两立,今日居然同席饮酒。”对魏征,他最看不惯,没有军功,还曾是死对头,只凭两片嘴皮子就想飞黄腾达,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对这种居高临下的群体性挑衅,最理智的回答是沉默。

  但唐太宗打破了魏征的沉默,却不是为他辩护,而是向长孙无忌发牢骚:魏征给隐太子做事时,的确非常可恶,但我“能弃怨用才,无羞古人”。然而每次魏征进谏而我没有答应,之后我再说话,他就一言不发,这是为什么呢?

  太宗不是拉偏架,也不是看热闹。遇上这种事,他既是裁判也是当事人,长孙无忌是内兄,更是重臣,他的态度就是多数大臣的态度。而这种一边倒的跷跷板游戏,使太宗不得不把筹码放在魏征这边。但他要帮魏征也不能太直白,以免扫了众人的兴,所以他只能卖萌发嗲,做清白无辜状。

  剧情发生了戏剧性逆转,太宗接招,给魏征解围,把火力引到自己身上,没长孙无忌们什么事了。至此,魏征不能再沉默,不能让太宗唱独角戏。他开口了,但他立言的依据依然是道德制高点:有需求才进谏,皇上不答应,我就沉默,省得被误认作妥协。

  太宗苦笑,只好替自己打圆场:我可以先应了,以后再说呗。

  但魏征板着脸,引经据典,毫不给皇帝面子:舜帝当年有最高指示,大家不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哟。魏征很严肃很认真,没想到太宗越听越莞尔,这个一心对自己好的耿直男人,打动了他的心:“人言征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

  一见太宗自找台阶下,饶是魏征再不通人情世故,也懂得眉高眼低:领导你虚怀若谷,我才敢直谏;否则,借我十个胆我也不敢。这番话既挠且拍,恰到好处,太宗飘飘然起来。

  至此,魏征长出了口气。一顿饭吃得惊心动魄。

  和皇帝相处,就要真真假假斗机锋,所幸,他学过几年道,还应付得过去。妩媚是他的生存术,伴君如伴虎,更哪堪同僚环伺?若一味硬撑下去,说不定哪天就得死翘翘了。但妩媚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必须有傲骨,以道德为钙质,否则,就是软绵绵赤裸裸的谄媚了。

  还好,太宗懂他。

  为报答知遇之恩,魏征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献出了自己的一生。贞观年间,他上书的谏奏就达二百多次,只是,事情一开始却是别样的。

  隐而优则仕

  《贞观长歌》魏征

  38岁之前,魏征都是在隋朝度过的,他是个地道的隋人。隋人魏征的人生很悲摧。他少年丧父,和母亲投奔父亲的好友,好在对方很实在,不仅教他读书,还把女儿嫁给了他。

  魏征读的书很杂,除了儒家经书外,诸子百家多有涉猎。其时,虽说隋炀帝已开创科举考试选拔人才,但不知是缺考还是没考上,魏征一直是白衣秀士。客居岳父家已是难堪,自己又不善理财,向上的路又被堵死,日子过得窘迫又紧巴,魏征的郁闷可想而知。

  还好徐世绩(即徐茂功)给他指了条出路。徐世绩比他小14岁,本是子侄辈人物,却是他的导师——徐世绩要他和自己一道做道士,隐居山林,以待时机。

  道教虽是民间的宗教性组织,却有极强的政治指向,可以自由出入于江湖和庙堂。曲径通幽,隐而优则仕,并无不妥。对背景、人脉和财力都欠缺的魏征来说,做道士显然是条终南捷径。以他的才气和谋略,很快就会脱颖而出。

  果然,做道士不久,魏征就成为瓦岗寨的军师。之后,他认识了武阳郡丞,做了其书记,这是他隐而优则仕的开始。

  那时天下动荡,义军蜂起。看着大隋气数将尽,魏征说服武阳郡丞投靠瓦岗的李密,并亲笔写了封引荐信。这封信引起了李密的注意。想不到一个小郡里还有这等人才,李密立即擢拔魏征为元帅府文学参军,专掌文书卷宗。

  只是,李密看重的仅仅是他的文才,对他的军事才能并未重视。义军遭遇隋将王世充追杀,军费不足、赏罚不均、伤亡严重……魏征看到了,也想到了对策:不与隋军正面交锋,而应高筑墙、广积粮;敌进我退、敌疲我打。

  这些对策虽然有理,但自负如李密,哪里听得进去?他想速战速决,搞掂隋军,却被王世充钻了空子,全军覆没。李密不得已降唐,投奔李渊,后又欲东山再起,结果兵败被杀。

  在二李微妙的博弈中,魏征自始至终都在冷眼旁观。不是他不想作为,而是他资历太浅,没有话语权。此时尘埃落定,魏征的机会终于来了。他自告奋勇去见李渊,请求劝降李密的属下、黎阳守将徐世绩。这一年他40岁,华丽丽地由道士变成了谋士。

  徐世绩本是魏征的师弟,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当然明白李唐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但对故主李密也得尽尽心,守城作作姿态。既然师兄奉命来劝降,正中他的下怀,于是浩浩荡荡,率领李密的一班人马尽数归唐。

  魏征这次功劳不小。不久,另一支起义军窦建德攻占黎阳,魏征被俘,被任命为起居舍人。之后,窦建德兵败被杀,魏征又回到长安,因功绩与才能,成为太子李建成的东宫僚属。

  这等过山车般的折腾,瘦弱的魏征却挺了过来。流水的主人,铁打的信念:道生一,一生万,道士、谋士、学士、国士……那条路很长,很曲折,但却很光明,正如初唐的春天,向他旖旎而来。

  妩媚生存术

  但魏征很快就发现,这是个倒春寒。

  李建成和李密一样,看中的也是他的文名,任他为洗马,管理图书经籍。

  四十多岁的男人,寻寻觅觅,还籍籍无名、一事无成,未免落寞。此时,刘黑闼给了他一个机会。刘黑闼是李唐改朝换代战争中最后一个堡垒,他本傍着窦建德,窦建德一死,就更成不了气候。同时,李世民战功赫赫,风头正劲,对李建成是个大威胁。

  魏征给李建成解忧:攻打刘黑闼。这样一石双鸟,既可安抚人心,与民生息,不战而胜;又可建立军功,结交豪杰,抗衡李世民。李建成采纳了他的建议,很快就搞掂了刘黑闼。可惜魏征的辉煌也仅止于此,不久之后,玄武门兵变,李建成被杀。

  玄武门的失败,不是因为魏征无能,而是,对手李世民的团队太剽悍,太厚黑,太有凝聚力。太子党魏征等人的才干,当然不输秦王府的房玄龄、杜如晦、徐世绩……他们常劝太子早做打算,不要坐以待毙,但李建成对弟弟的兵变根本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太子党失败的原因很多,很大程度上是李建成太软弱,顾及兄弟情义,下不了手。

  李建成死后,太子党树倒猢狲散,魏征也在被清算的行列。

  李世民先声夺人,施展乾坤大挪移,要把弑兄的罪名强加给他:“汝离间我兄弟,何也?”

  以魏征的机心,焉能看不透这套笼络人心的把戏?此时此刻,千万要挺住,不仅挺住,还得外表很凛然,骨子里很妩媚:“皇太子若从征言,必无今日之祸。”

  这句话大有玄机,魏征看似为自己辩解,实际却是为李世民漂白—大家彼此彼此,太子也早有此意,只不过下手晚了一些而已。

  李世民释然,不仅赦其罪过,不久还拜魏征为谏议大夫。

  这是魏征和李世民的首次交锋—魏征发明了妩媚生存术。这种生存术,外刚内柔,是少林功夫和太极手法的完美结合。这种技术,对李建成不适用,他太实在;对李密、窦建德同样不适用,他俩一个太聪明,一个太豪爽,这样的人,是不能与之玩权术的。

  李世民是个玩权术的高手,看穿了魏征的价值:之前险些是弃子,现在将是一颗棋子,甚至还会是棋眼,只要把他往那儿一放,全盘皆活。这样的角色,李世民当然要保留下来。

  唐初,宰相班子庞大,尚书省辖六部,管天下政务,左右仆射房玄龄、杜如晦是事实上的长官;中书省拟定政令和研究国策,秦王府旧人岑文本等人都任过中书令;门下省复议、封驳政令,对前两省监督纠错,魏征长期担任门下省长官。

  三省互为依靠,相互牵制。然而这种人事安排,明眼人一眼就看出端倪:重用秦府旧人又担心其难以控制,用孤臣魏征来制衡,可谓滴水不漏。

  魏征的任务非常艰巨,既要防同僚的流箭,又要防皇帝的压杀,所幸,他有妩媚生存术,与唐太宗的驭下术相生相克,相得益彰。二人联袂,打造出贞观盛世的千古神话。

  单项选择题

  其实,妩媚生存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用得多了,也大伤元气。何况对于儒生来说,责任和风骨显然更重要。因此,贞观朝大部分时间,魏征一直是个剽悍直男。这符合唐太宗恢宏阔大的审美理念。

  后妃越制、太子越礼、皇帝犯忌……魏征都要犯颜直谏。一个“犯”字,让魏征的人生波澜壮阔。魏征是直男,但唐太宗更是伟丈夫,焉能让他一直犯下去?天子威严往哪儿搁?

  这个问题,魏征早就料到,进谏是他的职责所在,如何让太宗最大限度心甘情愿地纳谏,才是他的终极目标。以魏征的智商,这个问题不成问题,一个单项选择题就搞定了:A.良臣,B.忠臣。

  良臣创造和谐社会,君明臣贤,是双赢;忠臣杀身取仁,却陷君主于不义,是两败俱伤。

  末了,魏征问道:皇上,你是选A呢,还是选B?

  这一招果然厉害,唐太宗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只能被选择。

  一旦消除了后顾之忧,良臣魏征进谏便优裕自如了,剩下的只是技术问题。譬如贞观初年,主要以隋为戒。太宗于马上得隋天下,耳闻目睹,隋例也更有说服力。魏征口才了得,往往一出口便是警句格言,譬如明君与暗君的关系—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譬如帝王与老百姓的关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譬如创业和守成的关系—创业难,守成更难。

  魏征循循善诱,太宗孺子可教,一时间,大唐前进的车轮声如天边的响雷,振聋发聩。

  只是时间一长,未免审美疲劳。到了贞观中期,唐太宗累了、厌了、困了。他虽是圣君,但也是人,有人性的弱点:图安逸、想偷懒、爱享受……此时,再引隋例只会引得太宗哈欠连天。魏征及时调整进谏方案,上书《十渐不克终疏》,大力歌颂太宗在贞观初年的作为。这其中的深意,睿智如太宗,当然懂得。但有时,太宗也装糊涂,后来魏征干脆来明的,画出了太宗纳谏的曲线图:求谏—纳谏—拒谏—罪谏,呈自由落体式下滑,让太宗看得触目惊心。

  其实,对魏征的苦心,太宗当然知道,但天天唠叨,耳根都要长出茧来了。心情好时觉得他妩媚,心情糟时便觉得他可恶。泰山封禅,不让;纳妃,不让;处置手下,不让;嫁女嫁妆给多了,不让……想去秦岭打猎,行装都收拾停当了,进谏来了,只得作罢;养一只鹞鹰作宠物,进谏来了,只能闷死在怀里……这些,都是因为魏征,以一道选择题为城,生生把自己困住了。

  这口气憋得难受,但又不能明说,只能向长孙皇后发牢骚:总有一天,我要把这个糟老头子干掉!但长孙皇后是个大女人,焉能以这些小事为意,不仅不以为忤,反而盛装向他祝贺得此良臣。弄得太宗倒不好意思起来,只好作醍醐灌顶状,以敷衍爱妻。

  魏老头子惹人烦,却又杀不得,还真难办,那就冷冷他,将他赶走,让他去编书吧,眼不见心不烦。正好,这也是魏征的强项。

  曲径通幽

  公元629年,魏征奉命监修五代(即梁、陈、北齐、北周、隋)史,他本人主编了其中的《隋书》,历时七年才完稿。隋朝是大唐的前车之鉴。给前朝盖棺论定,论证其灭亡的必然性,阐述本朝取代的正义性,是历代修史的潜规则。这个重要的政治任务,唐太宗交给了魏征。

  李唐虽是隋朝的掘墓人,唐朝的子民却也都是隋朝的子民,其父祖辈甚至自己和隋朝都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修隋史,林林总总,这些都是迈不过去的坎儿。绕过人情,还历史以真相,就成了修隋史者的底线。

  这个底线,或许只有魏征能有。

  果然,太宗没有看走眼。虞世南是太宗近臣,但魏征对其兄笔下毫不留情,是人渣,就写成个人渣;裴矩等人虽已入唐为臣,魏征对其在隋朝的污点也照书不误。

  这些还只是小儿科。对魏征来说,修史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既然太宗嫌自己聒噪,那就另类进谏:隋炀帝大兴土木、三游江都,搞得民不聊生,百姓揭竿而起,最后隋朝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编纂完改朝换代的历史教科书,魏征还不忘上书阐明立意:“以隋为鉴,则存亡治乱可得而知。”

  这正符合太宗的本意,他很满意:魏征没有聒噪,埋头治史,曲径通幽总比一针见血来得好。

  《隋书》不是魏征一个人的呐喊,先后参加编纂工作的还有孔颖达、颜师古等大师硕儒。这是一个奇特的团队,他们从隋朝而来,既是隋朝的终结者,又是隋朝的打捞者。

  在魏征的率领下,他们查资料、勘正误、访遗老……泅渡似水年华,竭力还原一个最真实的隋朝。

  《隋书》里,也大讲“天道”“帝王之道”这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它们是魏征的法宝。他虽以儒家人生观为准绳,却并不是无神论者,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正是他立论的根据—太宗可以不理会人道,却不能不敬畏天道,因为他是受命于天的天子,自然有责任遵从上天的指示。

  魏征的曲径,终于通到了唐太宗的幽心。遗憾的是,魏征只完成了《隋书》的纪传部分便溘然长逝。

  大唐魔镜

  公元643年,魏征临死前,太宗来探病。魏征气若游丝,强撑着吟了一句“嫠不恤纬,而忧宗周之亡”。寡妇不在意自己织布的进度和质量,而担忧国家的前途和命运。这是《左传》的经典句子,被魏征引来谢幕,太宗感动得飙泪不已。

  魏征死后极尽哀荣。太宗亲写碑文,许衡山公主为其儿媳,在追悼会上还提出镜子说,对魏征进行了高度肯定:“魏征没,朕亡一镜矣!”

  君臣交锋数十年,太宗终于说了实话。魏征是他的镜子,可知得失。其实,魏征又哪里只是一面知得失的普通镜子,他是童话里的魔镜,不断告诉太宗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让太宗心悸,从而自律。透过魏征,太宗看到的是得失,后人看到的是贞观盛世,是空前绝后的千古一帝。

  没有魏征的日子里,太宗虽耳根清静,心却落寞。登凌烟阁见像如见人,不禁悲从中来,吟诗赋词悼念,引得伤心无数。不过,魏征的哀荣也遭人嫌忌,于是,当年的那些“袖里乾坤”很快就被曝光了:先是魏征生前力荐的杜正伦和侯君集因太子谋反之事而落马,杜正伦被流放,侯君集被杀,魏征不免有结党之嫌;后是被曝魏征生前谏诤的奏章都留有副本,且交给了史官良,更有沽名之意。

  太宗大怒,想不到魏老头子跟他玩阴的!皇帝一发怒,后果很严重:毁掉墓碑、取消婚约、摘掉镜子……君臣关系如此逆转,真有戏剧性。

  但最富有戏剧性的还在后面。

  两年后,太宗要亲征高丽,大臣们噤若寒蝉,偶然有人大着胆子进谏两句,也不敢坚持:魏征下场如此,谁还敢步其后尘,犯颜直谏?结果唐军无功而还。太宗此时才体会到魏征的重要:“魏征若在,吾有此行邪!”

  至此,魏征才得以平反昭雪—一个必然的大团圆结局。

  不过,东征后的省悟只是个借口,有没有这次契机,太宗都会为魏征平反的。因为魏征是太宗亲手树立的典型,是太宗的镜子,要不断映照和见证贞观乃至后世的盛世繁华。一时蒙尘可以,但万不能让镜子碎掉,使自己老无所依。当年的良臣忠臣之说,太宗一直记着。

  他果然是很英明的。后来的一千多年中,魏征这面魔镜一直放在中国的梳妆台上,生旦净末丑轮番粉墨登场,或歌舞升平,或铜驼荆棘,演尽阴晴圆缺,悲欢离合。在这帮主演中间,只有少数几个人赢得了历史的掌声,唐太宗,正是其中的佼佼者。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个叫魏征的剽悍男人,他以身为镜,高悬于历史的天空,成全了贞观盛世,成全了人治中国的一个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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