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15年1月8号。我开始动笔介绍重量级的文学与政治咖啡馆——Le Procope (普罗高普)。
我必须马上做一点说明:今天的 Le Procope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咖啡馆,而是一家高档的饭店了。不过,里面还设有独立的咖啡厅。
但是,撰写一本介绍巴黎文艺咖啡馆的小册子,必须以它开篇。因为,它在与政治、哲学和文学方面的关联上,分量之重,在全世界的咖啡馆之中,迄今无有出其右者。它是一座难以超越的高峰。店门前有一块圆形的大理石碑,上面刻着如下顾客的名字:拉·封丹( La Fontaine)、伏尔泰(Voltaire)、百科全书派人士、本杰明·富兰克林( Benjamin Franklin)、丹东( Danton)、马拉(Marat)、罗伯斯庇尔(Robespierre)、巴尔扎克(Balzac)、雨果(Hugo)、拿破仑·波拿巴(Napoléon Bonaparte)、甘必大(Gambetta)、魏尔伦(Verlaine)和阿纳托尔·法朗士( Anatole France)。牌子不大,无法刻全贵宾的姓名。光是亮出上面的名单,法国至今没有任何一家咖啡馆能够望其项背。
牌子上还说,“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馆,是18和19世纪(法国)文化和哲学生活的最著名的中心”。对于这一句话,笔者完全不能苟同。咖啡远在传入法国之前,在中东,尤其是在土耳其,已经是很流行的饮料了。别说在世界上,就是在法国,Le Procope也不是最古老的咖啡馆。不过,一个人或者一家企业,在自传里添加几句自我溢美之词,是常见的事儿,理解一下就行了。
这家咖啡馆是一个意大利人创立的。他的全名是 Francesco Procopio dei Coltelli。咖啡馆就是以他的名字 Procopio 命名的。那么,为什么 Procopio 变成了 Procope 了呢?原来,法语和意大利语是两个十分亲密的兄弟,二者之间已经形成了减音的规矩。当意大利的专有名词转为法语时,往往由强音转化为弱音。例如意文的 Roma,在法文里就变成了 Rome,Milano变成了Milan,女人的名字 Maria 变成了Marie,等等。
关于Procopio 其人其事,不同的记载有不同的说法。哪个可靠?哪个失真?无法判断。他1651年到底是在哪里出生的?是西西里的港口城市巴勒莫,是佛罗伦萨,还是巴黎?没有定论。他是贵族出身,也就是说,他的前辈曾是贵族,但是,年轻的他在巴黎的时候是贫困的,四处游走,以求生计。有个叫 Pascal 的亚美尼亚人在圣日耳曼大街上开了个咖啡店,他就当了Pascal 的跑堂。Pascal的店关张后,他和别人合伙租了一个小铺,卖饮料,赚了一些钱。
有一份材料说,来自(波斯)伊斯法罕市的一位名叫 Grégoire 的亚美尼亚人在巴黎的Mazarine街开了一家咖啡馆,离话剧院不远。当话剧院于 1680年搬迁到 Fossés-Saint-Germain 街之后,Grégoire也跟着过来了,因为观众是他的一大客源。
据维基百科介绍 ,1686年, Procopio 收购了Grégoire 的咖啡馆,改名为 Le Procope咖啡馆。这就是该店至今标榜“创立于1686年”的原因。其实,它经过了三年的精装修,到了1689年才正式开业。它很快就成了一家有名的“文学咖啡馆”。它的诞生比法国大革命爆发整整早了100年。
笔者曾在1998年4月3日采访了这家咖啡馆,接待我的是它的颇有教授仪态的经理 Gilles Grandjean 先生。他的介绍,极其亲切自然。在谈话的过程中,我边记边想:此人有文气,真是体现了大咖啡馆的大家风度。
采访之后,鉴于不是急稿,便没有立刻动笔,于是把采访笔记放进了一个文件夹里。谁知这几页笔记竟然一口气沉睡了16年9个月,直到今天才苏醒过来。笔记中,有些不成句的潦草字词,现在已经完全回忆不起它们代表着什么意思了。好在最主要的记录内容仍然清晰可辨。
后来,Fossés-Saint-Germain 街的话剧院再次搬了家。又后来,街名也更改了,现在叫作 Rue de l’Ancienne Comédie(老话剧院路)。
Procopio 是个有见识的人。很可能,他自身的素质再加上他艰苦奋斗的经历打造了他非凡的待人接物的能力。没有这样的能力,是难以广交名士的。
所谓“名士”,就是文人、学者、艺术家,以及政治家。所以,把 Le Procope 仅仅定位为一家“文艺”咖啡馆,那就亏待了它。它还是个政治咖啡馆,而且是个空前的,但不好说是绝后的政治咖啡馆!
为了吸引作家,咖啡馆一开张就备好了墨水和纸张,供他们使用。要知道,那时的书写用纸有点像中国的宣纸,吸水力强,笔迹很容易透过纸背,因此只能单面使用,价格也相当昂贵。我们不妨想象一下:文人或名士点了两杯咖啡,使用了一摞纸,咖啡钱很可能远远抵不过纸钱呢!可是,人家 Procopio 先生另有诉求:只要您肯前来捧场,我们就深感荣幸啦……
主人大度,高朋满座。现在,为了纪念曾经光顾此店的最著名的人士,Le Procope 开辟了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 salon,即中文的“厅”。咖啡馆的面积很大,足以规划出许多的厅。进门的右手是拉·封丹厅。拉·封丹是法国古典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他的作品经后人整理为《拉·封丹寓言》。当时有个人叫作 Nicolas Fouquet,是国王的财务总监,慷慨好施,保护与资助了一批文人,其中包括拉·封丹和著名的戏剧家莫里哀(Molière)。Fouquet 遭贬后,拉·封丹不能继续留驻凡尔赛,于是回到巴黎,这家咖啡馆便成了他消磨时光的地方。经理说,拉·封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写作的,而是来看美女的。我想,这应该无可厚非吧:那时他年事已高,恐怕是写不动了,来此看看美女,赏心悦目,有助健康也。他的寓言是世界级的大作,所以,他完全有资格占据一个厅。与之相对的是卢梭厅( Jean-Jacques Rousseau)。上到二层,迎面就是伏尔泰厅。那里摆着一个大理石面的桌子,是伏尔泰专用的工作台面,桌边的墙上挂着伏尔泰的画像。经理说,伏尔泰终生节俭,除了在 Ferney 小城有个家,别无寓所。但凡出门,都是住在朋友家里。咖啡馆因此也就成了他的工作地点之一。
拉·封丹
大师就是大师。水平和名气摆在那里,不服气不行啊!没有办公室,咖啡馆便忙着给你开辟一间办公室,而且还备好了大理石面的写字台!
在法国大革命之前的启蒙运动的先锋中,卢梭和伏尔泰的名气最大,特别是卢梭,是启蒙思想家中的佼佼者。卢梭反对君主专制,讴歌自由与平等,主张建立一个合理的民主社会。他很激进,曾说:“以绞死或废黜一个暴君为目的的暴动,乃是一件与他昨天处置臣民生命财产的那些暴行同样合法的行为。”说伏尔泰和卢梭名气最大,还有一个例证,那就是雨果在《悲惨世界》中塑造了一个极其生动的人物——绰号为 Gavroche 的巴黎男孩。Gavroche在法文中是小机灵鬼的意思。他参加了街垒战斗,冒着枪林弹雨,一路唱着歌前行。歌词的前两句是:“我摔倒在地上了,都是伏尔泰惹的祸;鼻子摔进了水沟,都是卢梭闹出的错。”欢快的他是把正话反过来说的:要不是受到了伏尔泰和卢梭你们俩的鼓动,我怎么会来参加战斗呢?歌词里只提到伏尔泰和卢梭两位,这或许是押韵的需要,但是,雨果绝不是一个为了韵脚可以牺牲事实的文字匠。
伏尔泰
卢梭
启蒙运动的大师们经常在此聚会,从政治到学术,什么都讨论,而且欢迎群众来听。就像如何给 harmonie(和谐)这个字眼下一个准确的定义,他们竟然讨论了70多个小时!在政治上,他们提出的全新观念不胫而走。介绍到这里,经理强调说,在当时的现实生活中,他们的思想胜过国王权威的十倍!
该店的余荫绵绵,文根长存。从1954年起,它被选为“黑色幽默奖”的发奖场所。2005年,又成为 Jean-Zay 文学奖的发奖场地。2011 年,布朗兄弟集团(Groupe Frères Blanc)为了怀念启蒙世纪的先哲们,设立了“Procope 启蒙奖”,每年颁发一次,用以奖掖当年的一位优秀的、使用法文撰写的政治、哲学和社会学书籍的作者。该奖评委会主席是曾经担任过已故总统密特朗特别顾问的Jacques Attali 教授。
Le Procope 所使用的这座建筑的临街的墙面,带着漂亮的铁艺护栏阳台,已在1962年初被列为历史文物。现在,店内仍然陈列着不少古董。一般顾客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展览在门口玻璃罩子里的拿破仑戴过的“两角帽”。
像这样的一座咖啡馆,承载着如此厚重的历史,世界上有第二家吗?
旅游参观小贴士
Le Procope
13,Rue de l’Ancienne Comédie
75006 Paris
Tel 01 40 46 79 00
Fax 01 40 46 79 09
营业时间:11:45—次日1:00
最近地铁站:Odéon
书名:巴黎文艺咖啡馆
作者:杨起
出 版 社:浙江大学出版社
定价:¥3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