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敕修真人府 天师进京降妖魔 ——解开北京帽儿胡同天师府的来龙去脉| 遗产撷英

  

  图/ 皮影戏《混元盒》 张天师金殿觐见嘉靖皇帝的场景(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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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期推送讲述了四爷与娄法官谈玄论道,并敕修龙虎山大上清宫的故事。而作为张天师入京朝觐寓所的天师府,其营建与上述两位主人公有何渊源?这处宏伟殿宇伴随政教动荡经历了怎样的变革与兴衰?本期将通过追溯天师府营建的来龙去脉揭秘这段鲜为人知的传奇往事。

  引子

  在之前的文章 《四爷的龙虎山:大上清宫遗址的发现与探索》中,为您介绍了 龙虎山道士娄近垣为四爷大顽疾拜斗祈禳灵应,两人竟成了能够一起谈玄论道的道友,一方面封他为“妙正真人”负责统领宫廷道场,一方面又大修北京的大光明殿交与他住持,并敕修了龙虎山祖庭大上清宫,作为恩典。

  图/焦秉贞:《宫廷道场图轴》这幅雍正年间图轴的主角极有可能便是娄近垣本人(法台上中立穿红衣者)

  (现藏美国华盛顿密森尼学会弗利尔和沙可乐美术馆)

  按前回书表,龙虎山的张天师(官称:正一真人)自元代成为皇帝敕封“掌天下道教事”的道教教主,而他麾下的各阶赞教、法官,则相当于家臣,一如罗马教宗的“枢机主教”。娄近垣作为御前法官,是其中的最高品级,他曾亲受五十二代天师的临终嘱托,进京侍君,也便是“驻京代表”。因此,娄真人借着四爷对道教热情高涨,趁热打铁,解决了上清宫提点、提举印信札付等一系列康熙朝未能解决的历史遗留问题。

  图/《雍正行乐图》中的四爷一派道家仙骨(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

  在大光明殿、大上清宫这些工程之外,还有一事一直让娄真人颇为牵挂,那就是为张天师在北京另建一座与他一品顶戴相匹配的“真人府”(京城百姓呼之为“天师府”),以供来京朝觐时居住。

  降妖魔天师显神通

  “朝觐”之礼起自周代,它一方面体现了君臣之义,一方面又是维持政治、经济秩序的一种仪式化手段,按《礼记•乐记》:“朝觐,然后诸侯知所以。”在明代,与各地皇室藩王同样享有定期朝觐等级的,便是儒、道二教的世袭教主:山东曲阜孔家的衍圣公与江西广信府龙虎山的张天师。明初太祖对衍圣公与正一真人优渥尤佳,赐二品爵秩。入清后在前代基础上进一步优渥衍圣公与正一真人,增加其爵秩,均承袭一品,并规定凡承袭(上一代去世,下一代继承)、新君即位、皇帝万寿等大典时需入京朝觐。

  随着入京朝觐制度的确定,历代天师都在北京留下了奇闻异事,其中最为史诗者,莫过于张天师劝祭文天祥的传说。元代至元十九年(1282),南宋宰相文天祥在囚禁三年后英勇就义。大都城随即阴霾遮日,白日需秉烛而行,城内陷入混乱。大汗忽必烈十分惶恐,赶快请来入觐的张天师咨询。天师默通玄机,且深明大义,他言明忽必烈,文天祥忠心义胆,胸怀正气,此异象乃生是枉杀忠烈,为天地所不容,若想平息此怨,当亲自为文丞相追奠祭祀。忽必烈听从天师建言,追赠文天祥为“金紫光禄大夫、太保、中书平章政事”等元朝最高官职,并到刑场设坛祭奠。不料标有元制官称的神主刚一供设,就被一股旋风卷到空中。天师言明,宋臣怎可以元秩封赠?此乃忠臣不事二主之理。由此,忽必烈便赶忙将神主换写成文天祥在宋朝的原官职“右丞相、少保、信国公,”并亲行奠酒,天色这才转晴。从此,就将曾经囚禁文信国公的寓所改建为祠堂,遣官春秋致祭。天师也因神通玄妙,且勇于为忠烈平反谏言,赢得了大都百姓的爱戴。

  

图/位于北京东城府学胡同的文丞相祠曾是囚禁文信国公的囚牢(来源网络)

  转眼到了大明嘉靖朝,少年天师入京朝觐,金花圣母因与天师家旧有恩怨,在进京路上沿途布置重重妖仙设阻。然而,少天师道法高深,沿大运河一路降妖除魔,最终在通县张家湾的里二泗登岸,降伏了埋守在岸边的白狐精。金花圣母一怒出宫,将天师擒拿囚在水府。这时,老祖天师张道陵请出女娲娘娘,又奏请玉皇上帝降下敕旨,方才与金花娘娘讲和。之后,天师入京面圣,因降妖除魔、护国佑民受到嘉靖皇帝褒奖,令其承袭祖上封号“正一真人”。而张家湾的里二泗则作为金花圣母的道场,得到嘉靖皇帝的敕赐,修造起了宏伟的“护国宁漕佑民观”,并成为天师入京的行辕,专由朝廷派正一清微派道士住持焚修。

  

图/里二泗佑民观为金花圣母道场,又为天师府行宫,是天师入京朝觐时的行辕。(来源网络)

  天师进京后,先后又收伏了金鱼池的蝎子精、永定门外沙子口的蝎虎精、西直门外莲花庵的蜈蚣精等五毒,并传下端午节用天师符、艾叶、雄黄,驱除五毒蛇虫的方法。后来毒虫们躲避在正阳门外石桥下,只等天师出入京师路过时报复,由此留下了“天师不走正阳门”的典故。张天师在北京的各种传说后来被搜集改编为传奇《混元盒》,并最终被搬上了清宫大戏的舞台,改名为《阐道除邪》,作为五月端午的应节戏,在宫中上演。

  

图/天师镇五毒贴画(来源网络)

  朝金阙天师三易府

  作为张天师来京朝觐寓所, 北京的天师府始建于元代,至清代曾先后三易其址。元代天师府位于今阜城门内,也就是明代朝天宫的东北侧。按《春明梦余录》卷六十六载:“朝天宫在皇城西北,元之天师府也。”这里所说的朝天宫,是宣德八年(1433),明宣宗皇帝利用元天师府旧址,依南京朝天宫规制而建成的举行国家、皇室大型斋醮科仪的巨型道观,其位置在今白塔寺西北,占地约6万8千平米,是当时北京道观之首。(下图中黄色朝天宫区域)

  

  图/明代阜成门——西四牌楼地区部分寺庙示意图:黄色为朝天宫;白色为朝天宫通往阜成门内大街的神道:蓝色为天师府;棕色为白塔寺(妙应寺),绿色为历代帝王庙;粉色为广济寺。

  

  图/规模宏敞的南京朝天宫是北京朝天宫的母版(清末重修)(来源网络)

  在修建朝天宫的同时,新的天师府被改建于朝天宫的东北侧(上图中朝天宫东北蓝色区域),至正统元年才完工。《汉天师世家》卷四载:“四十五代天师,讳懋丞……英宗睿皇帝即位,正统改元,入贺,敕建天师府于朝天宫内东北隅,此先帝之命,至是落成。遣礼官迎入府居之,给以饩廪,命修升真大斋于本宫。”《长安客话》卷二记:“朝天宫内有天师府,张真人所居停者。真人来朝,奉敕建醮,此则其醮坛也。”天启六年(1626)朝天宫发生大火,所有建筑化为灰烬,仅有天师府幸免于难,入清后此府也已废弃,被当地人讹称为狮子府。按《日下旧闻考》卷五十二云:“宫后向存旧殿三重,土人呼为狮子府,盖即元天师府也,今皆废。”其当下位置,即西城区平安里西大街翠花街与狮子西巷之间的官园公寓一带。拆迁工程前,该处某院墙上曾镶嵌有“麒麟阁”石匾一块,即天师府旧物。(下图)

  

  图/麒麟阁石匾,位于原朝天宫东廊下胡同某民居后墙,为天师府旧物,收入《北京名匾》

  顺治十二年(1655),五十三代天师张洪任进京朝觐,顺治帝令工部于正阳门外灵佑宫处察地觅宅居之。灵佑宫是当时京城中较为兴盛的宫观,《万历续道藏》编成后,经版即存于此宫中。同年王常月由华山来游北京,也寓居在灵佑宫,才有的白云传戒的后话。此后,康熙四十六年(1707),五十四代天师入京朝觐,正式在灵佑宫一侧获赐了府邸。雍正五年,五十五代天师张锡麟本应按例入京朝觐,结果至杭州不幸因病羽化,这也就有了前回书所说,娄近垣受遗嘱入京之事。不难推测,如果当时五十五代天师顺利抵京,也应是与娄近垣一同入住前门外灵佑宫一侧的府邸。

  新府邸堪比衍圣公

  图/《敕赐重建真人府碑记》

  按雍正皇帝在《敕赐重建真人府碑记》里所言,正阳门外显佑宫的天师府“年久倾颓,屋宇狭隘。钦命易地于地安门外。” 其实,按照清代京师的格局,正阳门外的“外城”区域是汉人平民及外来进京人员的居所(故而会馆林立)。满、汉八旗、及高品秩汉大臣,则大都居住在“内城”(衍圣公府即位于西单)。四爷之所以恩准另建天师府,也确实是因为其与天师高贵的身份不相匹配。新址的天师府坐落地安门外帽儿胡同口内,它西接龙脉后门桥,与正一清微派道观火神庙相望,东与前朝永乐帝敕建的宏伟的显佑宫相邻(张天师进京,除朝觐皇帝外,多会升坛主持大型斋醮,故而自元代以来,宫、府相邻,以为便宜之计)。

  天师府的新址是京师最好的地段,它不但坐拥什刹海的湖景,鼓楼前的美食,还与众多的王公贵胄为邻,距离大内也只是几步之遥。陈升“走在地安门外,没有人不动真情”的歌词,唱的就是这里。

  

  图/清代鼓楼地区部分寺庙示意图:粉色为显佑宫;黄色为天师府;棕色为火神庙;绿色为广福观。

  据雍正御碑的记载,院落“东西广一十三丈五尺”(约45米),“南北二十四丈零”(约80米),在乾隆十五年的《京城全图》中,我们能清晰地看到“真人府”(即天师府)的规制。

  

  图/左图:《乾隆京城全图》所见的天师府(真人府) 右图:江西龙虎山天师府平面图 橘色框内为仪门—大堂区域复原(CHCC 项目资源)

  按照《乾隆京城全图》所示:

  1.新修葺的天师府分为东西两区。

  2.东区是天师府的主体,南向大门三间。

  3.往北又有仪门三间。

  4.仪门内有大堂三间,这里是天师跪接圣旨、接受臣僚参谒、发布教令的公堂。

  5.大堂之后有一随墙内院门,这是分割公堂与私第的重要阈限。

  6.私第后堂五间,这里是天师以私人身份会见京内王公、友人、道侣的场合,东侧的梢间则是天师的卧寝。

  7.两旁三间的厢房则是天师随扈的居所。

  8.西区是御前值季法官们的寮舍,共有面阔五间的五排,即是,东南角的一间辟门,以供法官及其他人员随时出入。

  9.府邸的最北侧,横夸东西两区,有后罩房15间,这应是厨房、库房、档房及仆役的居所。

  

  图/江西龙虎山嗣汉天师府“头门”,高悬“嗣汉天师府”匾额。(CHCC 项目资源)

  

  图/江西龙虎山嗣汉天师府“私第门”,用来分割公府与私第。(CHCC 项目资源)

  如此的府邸布局,在京内不是孤例,一方面与西单位于太仆寺街的衍圣公府规制几乎一致(衍圣公府房舍五进,分别为大门三间,仪门三间,前堂三间,后堂五间,又后罩房十二间。参见《北京西城文物史迹》下册),另一方面则是龙虎山上清镇“大真人府”本府的微缩翻版:他们同样拥有两重大门的规制,以私第门为界限,前为公堂(江西本府为大堂与二堂共同构成的工字厅),后为私第(江西本府以三省堂为主,共有三进,以江南天井相连)。以此观之,帽儿胡同新建的天师府与太仆寺街的衍圣公府皆是其在其本府固有布局上,保持了一定的规制,缩建而成。

  

  图/江西龙虎山嗣汉天师府私第内厅,是天师单独会见亲友的厅堂。(CHCC 项目资源)

  

  图/袁世凯所赠“道契崆峒”匾(CHCC 项目资源)

  禁朝班儒臣谤道教

  天师府的营建始自雍正九年的春天,与大上清宫的重修工程同步,历时四年,到十二年的冬天才竣工。然而,直到乾隆七年(1742),新建的京师天师府才迎来了他的主人的初次,也是唯一一次入住:年少的五十六代天师张遇隆在这一年正式承袭“正一真人”的封号,奉旨入京朝觐。然而,他并没有坐享此府太久,就在这次朝觐之后的第二个月,乾隆皇帝的态度突然180度转弯,开始 对道教进行了近乎压迫的排斥,他依鸿胪寺卿梅瑴成所言:“道流卑贱,不宜滥厕朝班”,规定嗣后正一真人不许与朝臣一同参加朝会(往往是朝觐中最重要的仪典)。同年,他又命天坛神乐的乐舞生道士全部剃发还俗,稍后又将神乐观改为神乐署。乾隆十二年(1748),他再依梅瑴成奏请,“改正一真人品级由一品降至五品。” 如此,天师府也难以留存,乾隆十三年(1748),因外国贡使过多而招待馆舍不足, 奏准“将天师府充设贡使馆舍。”(《大清会典事例》卷五百十四)乾隆二十一年(1755), 又改为步军统领衙门(九门提督衙门)(《大清会典事例》卷八百七十)直至民国初年。

  有趣的是,乾隆三十一年(1766),五十七代天师张存义袭爵入觐,时值京师大旱,他奉旨祈雨灵应有功。乾隆可能后悔了,他发出上谕:“(正一真人)旧例一品班序未免太优,遽降五品又未免过于贬损。且其法官娄近垣现系四品,而伊品秩转卑,亦觉未协,今正一真人既来朝进京,着加恩视三品秩,永为例。”天师的品秩定为三品,但原有的府邸已被收缴,故此后天师进京朝觐皆所被安排在西安门内娄近垣住持的大光明殿驻跸。按《榆巢杂识》上卷载“西华门内光明殿,为张真人入觐时栖止所”。不幸的是,光绪二十六年(1900)大光明殿连同五千多卷的道藏经版全部为八国联军所焚毁,天师进京又没了住所。

  

  图/位于西安门内的大光明殿由明朝嘉靖皇帝创建素有小天坛之称, 1900年被八国联军焚毁(来源网络)

  近代张天师曾两次人京觐见,都驻跸于地安门外的火神庙(与原真人府隔街相望)。一次是清光绪年间,朝廷为“息灾弭乱,永延清祚”,请六十二代天师张元旭进京,住持由“三宫”联合祈建的中元法会;还有一次是民国五年(1916),袁世凯登基称帝,请六十二代天师张天师在新华宫建醮设坛。(常人春《清代火神庙的中元法会》)

  

  图/位于地安门外后门桥西北角的火德真君庙曾为天师入京驻跸之所(来源网络)

  尾声

  张天师,作为封建帝王的神权代理人,确实为道教带来了崇高的尊荣和资源,在道教徒中有着神圣崇高地位,但在这荣耀之下,也酝酿了深重的危机:一旦帝制垮塌,仰给于它的正一道教必将难以适应新的社会形态而陷入生存危机。民国时期,一些道观的山门就曾被贴上“天师已经取消,道教不能存在”的标语,这一针见血地反映出经过了数百年的“帝制化”的道教在人民大众的心目中早已与帝国—皇帝融为一体,所以当皇帝不再,天师的封爵自然失效,那么道教按理也就该被废黜。这对于本应超越政体、血缘与民族的界限,专务【济世度人】的宗教而言,是值得深思与反省的。

  北京的天师府历经元、明、清三代,伴随着“天师”这一封号的兴、衰、荣、辱而兴造、湮圮。然而当下除了“麒麟阁”石匾之外,其建筑、器物均已荡然无存,这番沧海桑田的境遇,反映的是三个帝国对待道教态度的衍变,也是中国封建帝制时代政教关系的沉默而有力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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