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的随想:从唯吾知“足”到大足石刻艺术

  

  文│朱孟仪

  《中国国家历史·贰》

  东方出版社2016年6月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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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足”,最早呈现于古钱币上。

  汉代,一种方孔圆钱的正面有“隹五矢止”四字, 四字巧妙地共用一个“口”字,从右向上旋读是“唯吾知足”,从上向右旋读是“吾唯知足”。这种“借口钱”的构思寓意,今人释读为“知足者常乐”,反映了古人朴素的心愿、寄托和追求。明末清初,民间秘密会党天地会首领均佩戴铸有“唯吾知足”的圆钱,意思是告诫佩戴者要严守天地会秘密,凡会内秘密,只能天知、地知,“唯我知,足也”。

  

  天地会,又名洪门 ,俗称洪帮,以拜天为父拜地为母得名,是清代民间秘密组织之一。天地会的成员以下层穷苦人民为主,最初多为农民或由破产农民转化而成的小手工业者、小商贩 、水陆交通沿线的运输工人, 及其他没有固定职业的江湖流浪者,后成分日趋复杂。天地会以“ 反清复明”“ 顺天行道”“劫富济贫”等为口号,反映当时平民的民族观念和反对阶级压迫的要求。

  “足”在甲骨文中画成其物,像由大腿小腿、脚板共同象形。《说文解字》:“足,人之足也。在下,从止、口。” 徐锴解释说:“从止,即为足的象形;从口,则为股胫之形。”(《说文系传》)杨树达也认为“口”为股胫周围之形。徐中舒《甲骨文字典》:“卜辞用(正)为充足之足,甲骨文(疋)乃《说文》‘人之足’本字;甲骨文乃《说文》足字篆文所本。” 据此可知,足的本字为“正”(征),后转注分化为“足”“征”两字。《象形字典》称,止(囗)为“村邑”或“部落”;(止)通“趾”,即行军的意思。足()有“迁徙”与“征伐”的隐喻,表示军队“出征得胜,凯旋归邑”。罗建平认为,“在象征层面,‘足’可看作是人类从远古迁徙到氏族、部落征战的历史。”

  今人使用的“足”字,既可作“足够、充足、丰足(丰衣足食)”解,也是“脚”的别称。从“足”的字,除了表示脚的部位,也指脚的各种动作(蹈、跨、跳、跑等)、动作的状态(跛、蹇、踉、跄等),以及与脚的行为有关的现象(踪、路等)。因此,罗建平指出,在文化历史层面,“足”的行走、“足”留下的痕迹和“足”所达到的领域,不单纯是生物意义上的,而是和人类早期的生存活动密切相连的。

  从新石器时期末叶开始,人类长期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或文化模式,即农耕与游牧。不同的生活方式导致了南农北牧、南富北穷的两大文明带之间旷日持久的文化对峙和冲突。游牧民族以暴力方式征服农耕世界,然后在漫长的和平时期里反过来为农耕世界的先进文化所征服,从而逐渐实现其自身的文明化过程。由此影响了现今世界的文化融合。

  探索人类理想的归属地,寻找精神家园是每个民族的天然使命。马尔克斯在小说《百年孤独》中,描述了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带领布恩迪亚家族寻找新的家园的历程。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是一个富有幻想与冒险精神的人物,沉迷于科学与哲学,因决斗杀死了普鲁邓希奥·阿基拉尔之后,不堪其冤魂的骚扰,带着亲从和他们的家眷离开了里奥阿查,在河滨地带建立了马贡多。当下流行的“暴走”现象,应是对自然人性、远古生活方式的一种回归。暴走是一种高强度又简单易行的户外运动方式,是对人的意志和身体素质的挑战,体现了人们对现代都市生活的反叛,以及对大自然的向往和不懈追求。

  以身体为模型建构自然、社会,人的身体与社会机制互相重构,这种重构背后的思维,约翰• 奥尼尔称之为“拟人论”。美国社会学家约翰• 奥尼尔认为,“人类首先是将世界和社会构想为一个巨大的身体。以此出发,他们由身体的结构组成推衍出了世界、社会以及动物的种属类别。”维柯在《新科学》中也谈到,身体、感官产生的原始诗性逻辑是理性主义重构宇宙的基础。许慎在《说文解字·序》中说,古人造字无非是“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以人体名称象征、解构宇宙,正是古代中国“天人合一”思维方式的主要内涵。

  重庆大足,是借人体名称为地方命名的典型案例(“交趾”是另一例)。今人多以“丰足”解释“大足”,这固然是一种美好的心愿,但认为“大足”取“大丰大足”之意,未免疏于浅显。我个人认为,(足)字中的“口()”应为部族守护神的物化形态(神器),这是先民聚族而居的神秘召唤。夸父追日,摩西出埃及,殷人九次迁都,人类的大迁徙大都与原始宗教信仰有关。楚人的“楚”字中有“止”,“实事求是”的“是”字里也有“止”,保留了“迁徙”的意象。国家的“国”字,不仅 “或”有内“口”“國”有外“囗(围)”,而且按湘人的读音,“国”有“归”意。因而,“口”为足的归宿,是原始生命力历经磨难后得以升华的精神空间。“大足”作为一级地名,其中蕴含多少不为人知的玄机,如今是个谜,还有待于后人进一步挖掘。

  大足,在19 世纪之前几乎无闻于世。今天的大足,以石窟艺术史上的最后一座丰碑饮誉世界。史载,大足石刻于唐高宗永徽(650—655 年)时开山,晚唐昭宗景福(892-893 年)时大兴,历前、后蜀(五代)至两宋达到鼎盛。元季兵燹造像中断,明初永乐复苏,余绪延至晚清。目前,大足地区列入文物保护名单的石窟共75 处,刻写铭文10 万余字,造像5 万余身。大足石刻于1999 年列载《世界遗产名录》。

  时光回溯到70 年前的中华民国国民政府陪都重庆。那时,民国政府由南京迁都重庆,抗战烽火燃遍华夏大地,学贤荟萃巴蜀。1945 年暮春,时值抗战胜利前夕,一个由全国一流专家组成的考察团,登上停泊在江边的轮船,准备前往一个神秘之地。一周后,专家们满载而归。从此,大足石刻引起了世人瞩目。这个神秘之旅的领军人物正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主持“中国学典馆”(原名“中国辞典馆”)的杨家骆先生。杨先生力邀当代学贤马衡、何遂、顾颉刚等15 人组成“大足石刻考察团”(史称“乙酉考”),对北山、宝顶山石窟考论其价值,“以为可继云冈、龙门鼎足而三”而正告国人,从而为大足石刻登上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奠基铺路。“大足石刻”也因考察团之名而得名。

  杨家骆先生笃爱大足石刻,矻矻终生,后来虽身悬孤岛,历经半个世纪仍执着弘扬大足石刻艺术而不舍!在“乙酉考”20 周年之际,先生连续刊发“杨家骆发见大足唐宋崖雕二十周年纪念之一、之二、之三”,刊载于台北《观光月刊》的《宝顶梦游》,即是其“纪念文字之三”。1968 年,先生又著《大足唐宋石刻之发见》,往返于马来西亚及东南亚各地演讲。1970 年,先生指导高足陈清香博士撰著《大足唐宋佛教崖雕之研究》,洋洋十万余言。尤令人感佩的是,先生年届八旬高龄,还立论撰写《中国石刻史上大足崖雕之地位及其文献》巨著,拟再度组团“重返大足求征”,真可谓是“一经倾心,终生不变”!

  历史,是人类劳动创造的积累和延续,也是一部身体叙事之 “足”的运动符号进化史。大足石刻迄今已经1365 年,是唐宋以来历代的石刻大师与石窟主建者、保护者、维修者、研究者、宣传者、开拓者足迹的积累和延续。大足石刻是一件伟大的艺术杰作,它印证了中国人的审美之旅,对中国石窟艺术的创新与发展有着无以复加的贡献;大足石刻也为中国佛教密宗史增添了新的一页,是石窟艺术生活化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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