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一家三兄弟分别学儒崇道奉佛,他们之间会不会争吵打起来呢?

唐代是一个宗教盛行、多元并包的社会,佛教、道教及各种外来宗教都获得巨大发展,相互之间也在影响、交融。在这一时期,发生了玄奘西天取经,却又出现了会昌灭佛;道教取得了类似于国教的地位,却始终不及佛教深入人心

在相互竞争又相互渗透的各种宗教之上,则是笼罩一切的皇权。武则天利用佛教的经义为其登上皇位进行合法性的论证,而玄宗、武宗、宣宗则都接受了道教大师的授箓。

至于那些居于儒家价值观高地的士大夫们,则一方面力图在公共领域对宗教加以限制,另一方面却在私人生活中与僧、道人士过从甚密

如果我们不了解唐代宗教,就不可能真正理解这个时代。

唐人绘《六尊者像》

儒释道辩难。武德七年(624年)二月的一个清晨,唐都长安的国学里,一场隆重的释奠礼仪正在举行,唐高祖李渊亲自出席,陪同高祖前来听讲的还有秦王李世民与满朝文武,气氛显得庄严肃穆。

释奠本来是国家祭祀先圣孔子的大典,但这次仪式却显得与众不同,因为参加讲论的,不仅有一代大儒,还有来自佛教、道教的代表性人物。代表儒家出场的,是国子博士徐文远与太学博士陆德明;代表佛教出场的,是长安圣光寺沙门慧乘(亦作惠乘)、普光寺沙门道岳;道教方面,则由清虚观道士刘进喜、李仲卿出马。这几位均为一时名流,为朝野夙所钦重者。比如,陆德明是著名的《经典释文》的作者,道岳则曾是玄奘西行求法之前的授业恩师。

在这次释奠之前发布的诏书中,高祖定下了“三教虽异,善归一揆”的原则与基调,这也是后来三教关系发展的主旋律。

三教讲论的目的,是使其相互观摩,商量意旨,而参与各方为了攻击对方,树立本教威望,莫不广引对方经典以资辩驳,这在客观上促进了三教之间的相互了解,许多人开始兼明三教,否则无从在论战中取胜。

玄奘西行求法,陕西榆林窟壁画

唐代是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黄金时代,也是佛教中国化的定型时期,除了天台宗创立于隋代之外,其他如唯识宗、三论宗、华严宗、禅宗、律宗、净土宗、密宗等中国化佛教宗派,都是在唐代真正定型的。

唯识宗,又称法相宗、慈恩宗,是由玄奘法师及其弟子所创立的佛教宗派,在唐初盛极一时。由于玄奘过于坚持印度传统,且唯识宗理论本身过于繁细,难以通俗,唐初之后,此宗逐渐归于衰落。

唯识宗坚持印度佛教原汁原味的传统不同,禅宗则是中国化最为彻底的佛教宗派。禅宗自谓教外别传,据说灵山法会上,如来拈花,迦叶微笑,于是付法,迦叶成为印度禅宗初祖。

达摩面壁图

到了二十七祖般若多罗传法于菩提达摩,后者于梁武帝时来华,是为中国禅宗初祖。他晚年传法的少林寺,因此被称为中国禅宗的祖庭。此后,达摩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弘忍传神秀与慧能。慧能,世称禅宗六祖,与神秀分别为南北二宗,各传顿、渐之门。这是禅宗早期传法的谱系。

到了晚唐,遂发展出临济、沩仰、曹洞、云门、法眼等五宗,而此时,其他许多佛教宗派都已衰微,只有禅宗一枝独秀,成为唐宋佛教史上最有影响的主流宗派。

禅宗作为一个中国化的佛教宗派,它是以“内在超越”为特征的。佛教本有其弘扬教义的经典、仪式、戒律和礼拜的对象,但慧能以后的中国禅宗把这一切都抛弃了,既不要念经,也不要举行仪式,更不要崇拜偶像,而认为要成佛达到涅槃境界,只能靠自己一心的觉悟,这深刻影响了宋明理学,特别是陆王心学的思想

道家炼石图

与印度传来的佛教相比,中国本土发展起来的道教在唐代得到了朝廷更多的支持。这首先是因为,在大唐开国的过程中,不断有道教徒附会李氏为老子后裔的神话,以强调李唐建国的合法性与正当性。对于李唐皇室而言,这的确是一种方便的宣传策略,以天命所归的神话,来争取更多民众的支持。对于道教而言,则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发展机遇。

高祖武德九年(626年)二月,长安城南终南山中的楼观台,一座皇家支持建立的石碑竖立起来,撰作碑文并亲自书写的,是初唐著名书法家欧阳询,铭文则是由宰相陈叔达完成的。这通碑文记载了楼观道团的领袖岐晖在李渊起兵之后,不仅以观内粮草资给李渊之女平阳公主,又派楼观道士前往蒲津关迎接唐军的事迹。

当李渊取得天下之后,岐晖的政治投资取得了丰饶的回报,不仅获赐大量土地,连观名也由“楼观”改为“宗圣观”,这表明唐朝统治者已经正式将老子视为其家族的先祖了。

终南山古楼观

高宗一朝是唐代宗教政策定型的重要时期。乾封元年(666年)正月,高宗在泰山举行了自东汉光武帝之后的第一次封禅大典,但这次大典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道教色彩。就在大典完成之后,高宗命令天下诸州置观、寺各一所

从泰山上走下来的唐高宗特意来到了老子故里亳州,在此,他追号老子为“太上玄元皇帝”,并创建祠庙,置官员进行日常管理从此以后道教正式获得了比较特殊的地位

与佛教更多介入民众个人信仰生活不同,唐代道教却力图影响国家的礼仪制度。在唐玄宗时期,这种努力到达了顶峰。

从隋文帝开始,在位的皇帝经常把自己的图像(包括金铜铸像与画像)安放在佛寺与道观之中唐玄宗则对此进行了制度化推进,他下诏全国的开元寺、观都安放自己的铸像,这一方面显示了国家对佛、道教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对皇帝本人的神化。

不过,唐玄宗虽然是位狂热崇道的皇帝,但作为一位掌握帝国命运的统治者,他还是希望得到更多人的支持,面对当时各种宗教与意识形态,他还是采取了平衡的手段

敦煌本《大云经疏》,是武则天上台重要的政治宣传文件,是杂糅了佛经和阴阳谶纬的产物。

唐玄宗遍注三教。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唐玄宗御制《道德经注》,颁行天下,令诸州大道观刻石,今存邢州、易州碑刻本。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文书 P.3725正是这样一件由国子监学生抄写的官方文本。

就在同一年,唐玄宗还御注了佛教的《金刚经》。《金刚经》是印度大乘佛教的早期经典——般若类佛经的一种,先后曾有六次翻译,最早的当属后秦鸠摩罗什的译本。虽然入唐之后还有玄奘、义净的新译本,但仍以鸠摩罗什的译本最为流行,在敦煌两千多件《金刚经》卷子中,绝大多数是这个译本。《金刚经》在唐代受到佛教各宗派的普遍崇奉,与此同时,此经在民众佛教信仰世界中亦占据着重要地位,因此出现了许多讲述其灵验的故事集,如萧瑀《金刚般若经灵验记》、郎余令《冥报拾遗》、孟宪忠《金刚般若经集验记》等。

还不止于此,早在开元十年(722年)六月二日,唐玄宗就将御注的《孝经》颁于天下。到了天宝二年(743年)五月,他再一次御注《孝经》。《孝经》是中国古代儒家的伦理学著作,有人说是孔子自作,但实际上可能成书于秦汉之际。《孝经》有云:“在家以孝事亲,出则以忠事君。”这就是所谓“移孝作忠”,因此受到历代统治者的重视。玄宗御注《孝经》,还要求天下百姓每家都必须藏一本《孝经》,勤加研习,这不仅反映了他对儒家伦理道德规范的重视,更显示了他希望能利用《孝经》来巩固尊卑长幼各安其位的社会秩序。

《孝经》《金刚经》《道德经》,这三部经典篇幅都不大,但对于儒、释、道三教而言,却都是根本性的经典。唐玄宗遍注三教,具有非常重要的象征意义。这说明,他的宗教政策是尊儒、崇道、不抑佛。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说是一种三教齐一的政策。

五百罗汉洞中入定

在唐玄宗三教齐一的政策下,开元、天宝时期的三教讲论更多呈现出一种调和、融合的意味。例如,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八月初五,是纪念唐玄宗生日的千秋节,为此特举行了一次三教讲论活动。在这次讲论中,玄宗明确提出了“会三归一”的主张,当时的宰相张九龄也提出了“万殊一贯,三教同归”的说法,恰好是玄宗“会三归一”的注脚。这种看法,也是与玄宗遍注三教的做法是一致的。

唐玄宗时青城山道士刘知古的家庭。他的兄长学儒家经典,弟弟则奉佛,出家于武担山静乱寺,法号履彻。据当时宰相张说的记载,刘知古曾在成都太清观的静思院画了老子、孔子与释迦牟尼,张说评论说:“三圣同在此堂,焕乎有意哉!达观之一致也。”

在唐代,同一家庭内部的不同成员可以分别信奉佛、道,这既是宗教信仰多元化的反映,也是唐宋之际三教合一的基础。

如果我们把宗教比作一个市场,那么皇帝与官府就是最大的买家。无论是佛教还是道教,都极力向皇家推销自己,希望更多介入国家政治。

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

在唐代社会,各种宗教多元并存,除了佛教、道教之外,其他宗教如景教(基督教的一支)、摩尼教和祆教也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传播在相互辩论与竞争中,也相互了解与融合从宫廷到乡村,从高高在上的帝王,到村舍小民,无不浸染在各种宗教的影响之下。对于民众而言,多种宗教的存在,慰藉了他们的心灵,使他们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

当强调内在超越的禅宗在唐代“一花五叶”,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并深刻影响宋明理学的思想;当玄宗以九五之尊,遍注《孝经》《老子》与《金刚经》,并提出“会三归一”的宗旨时,唐代宗教就已经使得中国的社会思想从此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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