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桂秋:古代的名帖

  

古代的名帖

刘桂秋

  刘桂秋,男,1959年出生, 江南大学人文学院教师,副教授。主要承担“中国古代文学”、“中国民俗学”、和“中国古代文学名著导读”等课程的教学工作,曾先后获得江苏省优秀教育工作者、江南大学师德标兵、江南大学“我最喜爱的老师”等称号。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中国近现代学术史研究等。出版著作有《汉诗选译》《陆游诗词选译》《吴地节日风俗》《无锡时期的钱基博与钱锺书》《无锡名人》《无锡国专编年事辑》等六部,点校整理著作两部。参编著作九部。在各类刊物上发表学术论文六十余篇。

  名帖,就是今天人们所说的名片。在古代,大约至迟于秦汉之际,人们在拜访谒见时,就开始用名帖来通报姓名了。当时称名帖叫“谒”,东汉末刘熙《释名·释书契》说:“谒,诣告也。书其名于上以告所至诣者也。”《史记·郦生陆贾列传》写郦食其求见刘邦,有这样一段记载:

  初,沛公引兵过陈留,郦生踵军门上谒曰:“高阳贱民郦食其,窃闻沛公暴露,将兵助楚讨不义,敬劳从者,愿得望见,口画天下便事。”使者入通,沛公方洗,问使者曰:“何如人也?”使者对曰:“状貌类大儒,衣儒衣,冠侧注。”沛公曰:“为我谢之,言我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使者出谢曰:“沛公敬谢先生,方以天下为事,未暇见儒人也。”郦生嗔目案剑叱使者曰:“走!复入言沛公,吾高阳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惧而失谒,跪拾谒,还走,复入报曰:“客,天下壮士也,叱臣,臣恐,至失谒。曰‘走!复入言,而公高阳酒徒也。’”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

  在上引文字里,“谒”字凡四见,尤其是描写郦食其“嗔目案剑叱使者”,吓得使者把郦食其给他的“谒”掉在了地上,写得十分生动传神。到了东汉时期,多称名帖为“刺”,如《后汉书·文苑列传》:

  祢衡字正平,平原般人也。少有才辩,而尚气刚傲,好矫时慢物。兴平中,避难荆州。建安初,来游许下。始达颍川,乃阴怀一刺,既而无所之适,至于刺字漫灭。

  很显然,把名帖称作“谒”是着眼于它的用于访谒的功能,而称“刺”则着眼于它的制作方式:那时还没有纸张,所以当时的名帖是削竹木、刺刻文字而成。汉代以后,由于造纸术的发明,开始用纸作名帖了,名帖也相继被叫作“名”、“名纸”等,但同时又沿用了“刺”、“名刺”的名称。

  

  

  六朝名刺(六朝博物馆藏品:乐艺会艺术图库资料)

  “刺”上面所书的内容,或者只是自己的乡里、姓名,或者一并写有自己的官爵,后者称之为“爵里刺”。《释名·释书契》中,对这种“爵里刺”的不同名称及书写格式有很清楚的解释:“下官刺曰长刺,长书中央一行而下之也。又曰爵里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也。”1974年3月,江西省南昌市东湖区永外正街出土了一座西晋时的夫妻合葬墓,其男性墓主姓吴名应,字子远,豫章郡南昌县都乡吉阳里人,生前曾任“从事中郎”一类的官职。在墓中发现了木简五件,即是吴应生前所用的名刺,其中三件内容相同,文曰:

弟子吴应再拜 问起居 南昌字子远

  这三件名刺的格式是:先书“弟子吴应再拜”,稍空后写上“问起居”的问候语,再在木简下端偏左外以稍小的字体写上乡里和字。第四件名刺和前三件内容格式基本相同,只是“弟子”二字换成了郡名“豫章”;第五件名刺文曰:

中郎豫章南昌都乡吉阳里吴应年七十三字子远

  这一件与前四件有所不同,于乡里姓名之外,又写有官职年龄,而且是一行直书而下,与《释名·释书契》中的“爵里刺,书其官爵及郡县乡里”的记载正同。这几件木简的出土,为我们提供了当时所用名刺的实物资料。

  

  南宋时期的张世南,在他的《游宦纪闻》卷一说:

  士大夫谒见刺字,古制莫详。世南家藏石本元祐十六君子墨迹,其间有:“观,敬贺子允学士尊兄。正旦。高邮秦观手状。”“庭坚奉谢子允学士同舍。正月、日,江南黄庭坚手状。”“耒谨候谢子允学士兄。二月、日,著作郎兼国史院检讨张耒状。”“补之谨谒谢子允同舍尊兄。正月、日,昭德晁补之状。”“汝砺参候子允校书同舍。”以次凡十六人,皆元祐四年时。惟彭公为中书舍人,余皆馆职也。刺字,或书官职,或书郡里,或称姓名,或只称名;既手书之,又称主人字;且有同舍、尊兄之目。风流气味,将之以诚。今人观之,宜泚颡矣。

  上面所录,是秦观、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等人与一个叫常立(字子允)的人往来时所用的名帖,于此可见宋时名刺的体式内容。

  

  

  

  

  

  

  六朝名刺(六朝博物馆藏品:乐艺会艺术图库资料)

  唐宋时,又时行用一种叫做“门状”的名帖,其式“繁于名纸”。据北宋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一“门状”条云,用门状本为“唐人都堂见宰相之礼”,唐人都堂见宰相,将门状呈上后,必须由“宰相状后判引,方许见。”南宋叶梦得在他的《石林燕语》一书里介绍这种门状的体式说:

  唐旧事:门状,清要官见宰相,及交友同列往来,皆不书前衔,止曰“某谨祗候”,“某官谨状”。其人亲在,即曰“谨祗候”,“某官兼起居,谨状”,祗候、起居不并称,各有所施也……元丰以前,门状尚带“牒件状如前”等语,盖沿习之久,后虽去,而祗候、起居并称,犹不改。今从官而上,于某官下称“谨状”,去“伏候裁旨”四字,略如唐制,而具前衔,谓之“小状”。他官则前衔与前四字兼具,而不言“谨状”,不知有“牒件状如前,谨牒”七字,则“谨状”字自不应重出。若既去此七字,则当称“谨状”。以为恭而反简,自元丰以来失之矣。

  据前引《梦溪笔谈》,用门状本为“唐人都堂见宰相之礼”;而据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二“门状”条记,唐武宗时,李德裕贵盛,百官以旧刺礼轻,在踵门拜谒时亦用此状。此后,私人之间拜谒,便开始通用这种门状。

  

  到了明清两代,又有所谓“手本”。这是当时下属见上司或门生见老师时所用的一种名帖,一般以棉纸六页摺成,外加底壳。下官见上官所投手本,用青色底壳;门生初见座师,则以红绫为底壳。

  名帖本用以通姓名,然而到了一些阿谀之徒手里,却往往成了他们奉迎讨好权贵们的工具。如前人笔记曾记:明代有拜谒严嵩者,以红绫为名帖,以赤金丝为字。又有拜谒张居正者,以织锦为名帖,以大红绒为字。更有在名帖上自称为“门下小厮”、“渺渺小学生”之类,以降低自己来抬高对方的。

  明代历史传奇剧《精忠旗》(写岳飞抗金之事)第六折《奸党商和》中有这样一个情节:奸党何铸、罗汝楫、万俟卨一起上门拜谒秦桧,共商与金兵议和之事,他们所投的门贴上一个写着“晚生何铸”,一个写着“门下晚学生罗汝楫”,一个写着“门下沐恩走犬万俟卨”。结果何铸自叹弗如道:“约定一样写官衔晚生,如何又加‘门下晚学’、‘沐恩走犬’字样?这样我又不济了。”活画出了这几个拍马溜须、趋炎附势之徒的嘴脸。

  

  

  象牙开光人物徽章纹名片盒(广东省博物馆藏品:乐艺会艺术图库资料)

  前文提到,张世南《游宦纪闻》卷一记录了家藏的一些宋时的名帖,其中一件为 “观敬贺子允学士尊兄。正旦,高邮秦观手状”,名帖中有“敬贺”的字样,且所署时间为“正旦”即农历大年初一,显然,这是一件上门拜年贺岁时用的“贺帖”。

  我们可以把这种“贺帖”看作是古代名帖中的一个特殊的类别;并且,由这件贺帖,可知至迟到北宋时,就已经开始有了以贺贴拜年贺节的习俗。明代文学家宗臣在他那篇著名的《报刘一丈书》中说:“……前所谓权门者,自岁时伏腊一刺之外,即经年不往也。”宗臣在此文中讲自己不愿奔走干谒,阿附权贵,但于“岁时伏腊”投一帖为贺,仍为礼俗之所必需。

  我们不难想象,如果一个人朋友众多,过年时亲自去一户户人家中投帖贺岁,未免费时而麻烦。所以到后来,又有自己不登门而使仆从到亲戚朋友家投帖为贺的。南宋周密在他的《癸辛杂识·前集》“送刺”条中说:“节序交贺之礼,不能亲至者,每以束刺佥名于上,使一仆遍投之,俗以为常。”接下来周密还记载了这样一个有趣的故事:

  余表舅吴四丈,性滑稽,适节日无仆可出,徘徊门首。恰友人沈子公仆送刺至,漫取视之,类皆亲故。于是酌之以酒,阴以己刺尽易之。沈仆不悟,因往遍投之,皆吴刺也。异日合并,因出沈刺大束,相与一笑,乡曲相传以为笑谈。

  这段故事是说:“吴四丈”在节日里想去给亲友送贺帖,却没有仆人可遣,恰好友人沈子公派仆人来送贺帖。于是吴四丈一面“酌之以酒”,一面暗暗地把沈子公准备要送给别人的贺帖都替换成自己的,结果沈子公仆人再往他家投送的,都是吴四丈的贺帖。

  

  

  

精工清代名片盒子(乐艺会艺术图库资料)

  叫仆人去投帖,对送帖者来说,固然是省事了;但如果是受帖者一方,一次次地开门接帖,仍有人嫌不方便。所以后来又有了更简便的办法。清佚名《燕京杂记》载:

  凡正月初旬,拜者踵门,疾呼“接帖”,投一名刺,匆匆驰去,多不面晤主人。司阍者记其姓名于册,多有不识者。倘无司阍者,客到,嫌于启门,贴一纸囊于门外,外写“请留尊柬”四字。拜者投刺于中,即去。

  又清顾禄《清嘉录》卷一“拜年”条云:

……或粘红纸袋于门,以接帖,署曰“接福”,或曰“待僮”。

  将一纸袋帖于门首,上面或写“请留尊柬”、或书“接福”、“代僮”等字样,送帖的仆人只要把贺帖塞进纸袋,就算完成任务了。如此帖来帖往,双方互不见面,名之为“飞帖”。明代文徵明曾有《拜年》一诗咏此情景云:“不求见面惟通谒,名纸朝来满敝庐。我亦随之投数纸,世情嫌简不嫌虚

本文已获作者授权发布。此文曾刊发于1983年《文史知识》,后收入中华书局《古代礼制风俗漫谈(二)》。经作者增改,在乐艺会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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